忽而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卿风话语一顿,在罗孤瞪大了的眼睛下阖上了嘴。
“我不过是看到奏折里这么多复杂的事情有感而发罢了。”
罗孤点了点头,复杂的朝政是不大适合卿风这种具有侠士情结的人。从他的话语里可以看出,卿风完全没考虑力量的较衡和利益的得失。他反而更注重道义的施为。
这股君子风骨,罗孤自认为是没有的。
“卿风,如果把王舅们折腾的千疮百孔的古步国交到你手中,你还会如八年前一般放弃那个位置吗?”
罗孤眼睛望着窗外的绿叶,有些意兴阑珊的开口。卿风一愣,怔在那儿。白皙如玉的手捏着毛笔停在半空中,想嗫嚅了几个字终是没有开口。
罗孤一叹,领他来到了媛园。
媛园里已经秋叶火红,汶水穿插而过,带走了一片又一片脉络清晰的红枫。这一派秋波净水般的场景,也只停在八岁的记忆里。
“这一年多来太忙了,媛园只是接待外宾的宫殿,倒是懒得踏足这边。卿风,你好好看看这景致,这可是王宫里不多的色彩妍丽之地啊。”
“是吗,孤儿。我怎么感觉都差不多啊?”
“呵呵,”罗孤摇头笑开,“天矶师父倒没有把你教出审美观感来。”
两人路至白石砌桥处,石桥下的红叶刚好飘浮至桥洞里。两人看呆了神,只觉得静谧与安逸一股脑的袭来。
湖中的凉亭上娉娉婷婷站着几位女子,一干宫女远远在石廊上躬身立着。罗孤正在诧异着王后连月怎么也在这儿,就听见梅可大呼‘公主……公主!”
眼睛焦距一转,便看到一女子被推下水中。
宫婢纷纷涌上去,遮挡了罗孤他们在桥这边的视野。看的罗孤心中一急,加紧了步伐。
当罗孤与楚卿风绕过蜿蜿蜒蜒的白堤往湖中亭中赶去的时候,宫女中早已有两人‘扑通’下水,将水中的女子救起。宫人眼尖的看到了王从远处赶到,便拜倒在地,山呼相迎。
很明显,他们是在提醒亭中混乱的人。
罗孤微显气喘的赶到湖心亭中,竟然看到刚刚落水的女子居然是连月!她此时正脸上正煞红煞白躺在栏椅上咳嗽,浑身湿透的清凉丝装精致得很,湿了水竟玲珑尽显。头上金钿珠钗尽落水中,发丝漉漉滴水。
看得罗孤心头一紧,她心中咬牙暗恨,不管是谁推的她,还是她自己在玩花招。但是,她的王后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都不能被保护,还要用跳湖来……罗孤怒火中烧。
马上伸手将腰间的玉带扯落,然后又面无表情的褪下自己身上的龙袍。众人皆哭泣的磕头求饶,卿风手垂在游龙潜渊剑上,不发一言。
将龙袍覆在连月身上裹好,罗孤抬脚盘坐在栏椅上将连月抱在怀中。很瘦弱的身子,在微微颤抖。现在的季节已经快到十月底了,罗孤转头望向她跌落地方的水面,水波晃荡,将罗孤的心荡地更加揪紧了。
她朝一干匍匐在地的宫人大吼一声,“你们都是死人吗!辇驾怎么还不来!”
“回王上……须臾……臾便到。”
罗孤眉头皱的紧,静静等待辇驾。不经意将目光扫向地上跪着的宫人,却发现有四名女子头饰钗环,衣着华丽,却不似宫中宫人。
她细一思索,便知道他们是何人物。“你们四个抬起头来。”
最先抬头的人,罗孤将目光放在她身上,她身上穿着大红萝烟纱,金丝穿插其中绣出富贵华丽的牡丹花。肤白若雪,眼眸明亮。即便平常的表情也是嘴角轻扬,露出皓齿如贝。
罗孤见了也不让她们起身,随意问了句,“报上你的名字。”
大红纱衣的女子立即道,“回王上,臣女曹娥。”
罗孤心下冷然,转眼望向她身边的蓝烟罗裙的女子,只见她秀眉清隽,最打眼的是小巧的鼻子,一双杏眼微睁,却是清丽无双。如果说红装曹娥是明媚鲜妍,那么这女子便是秀美温婉。
见罗孤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俯首一拜,柔柔出声,“臣女曹媚,拜见吾王。”
罗孤面无表情,在心中冷哼一声。
“你二人退下。”
曹氏姐妹衽首见礼退下,另二女肯定是连月为自己选来的佳丽。也懒得多顾,正看见凤辇从远处疾奔而来。
罗孤的心,微微放下。
在白堤的尽头,曹氏姐妹心有余悸。支开宫女过后,曹娥很是兴奋,“看到了没?媚儿。那就是王,我们的相公!”
“媚儿,王好俊美啊。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美得像神仙的人物,之前我还以为他是个面无人色的病秧子呢!太好了,你说是不是啊,媚儿。”
一身蓝烟罗裙的曹媚温婉一笑,“是啊,还真是没想到。那么美的人……”
看着在一旁欢跃的曹娥,曹媚心中讥讽。
谁人不知罗修历年历代的王都是容颜俊美的人物,偏偏这个女人听了爹爹的话却以为那个少年王是一个陋颜之人。她当进宫是儿戏吗?容貌只不过是一副皮囊,真正有命活下来的人、活得比谁都精彩的人才是这后宫的主宰。
你曹娥也算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怎么一见郎君俊美就忘乎所以了?
想起今日发生的事,曹媚微笑的脸上,笑容不由僵了几分。
当辇驾从汶水的湖心亭中摆驾向孤月宫,当罗修王被一直跟随他身后的楚护卫扶着、跟在王后的辇驾后回了孤月宫,这宫中的天似乎瞬间来了个剧烈的震动。
内宫中御药监的刘司正也不禁有些惶恐,她倾身站在拿着御寒散寒药方的绾碧身后,神色恭谨,“绾姑姑,王后娘娘并无大碍,只要好好调养几日便可以恢复了。您看……”
绾碧神色微微和缓,她虽严谨却并不是一个严厉的人。出了事也不会拿下几个人撒火,相反她性子敦厚和气在宫中颇有贤名,“将药也多发一份给王后宫中的那两个宫女吧。毕竟她们护主有功,若王上来不及处理此事就在我的名上减俸吧,这事不要惊动王后了。”
绾碧起身,刘司正笑着答应相送。直到绾总管带领一群宫婢从园中消失刘司正才放松下来,但一个踉跄便马上将她绊倒在地。她想起了绾总管进门时她们的对话。
当时她问绾总管,“王后娘娘半年有余未孕,可否……”作为御药监的司正,她的所问在职权之内。这也是看到了王上对王后的重视,又因自己是绾姑姑手上出的人才敢有此一问的。
可是,好像绾总管当时的反应过于反常了。她当时只是微怔片刻,才微微一笑,用那看似和煦却暗含责备的口气回道:“刘司正,你逾矩了。”
刘司正被小宫女从地上扶起,神思却还在刚刚的场景中。她暗叹:是啊,王上都没说什么话,自己这是哪根经搭错了,竟然这么莽撞的就揣测上意。
已至暮色时分,罗孤负手站在孤月宫她和连月新婚房间的窗子前。她已经派绾碧暗中了解了连月落水的经过。
王后邀四美在湖心亭赏景,从王宫的景致聊到炎王宫的建筑,再聊到了新建的丞相府里的一草一木。说是场面颇为硝烟弥漫,幸好另外两名美人岔开了话题。
后来曹娥依仗父亲曹彰的权势嚣张跋扈,言语中对从南国远嫁而来的王后颇为不敬。说什么远嫁而来,总是没有个依仗的。看来曹娥也知道了远嫁而来的公主多是不可能生下子嗣的。
但闻王开了罗修王室的先河,与夕照王后育有三子。那一干大臣才只字不提‘王后不可孕’而是‘王后久不孕’。
独坐在凉亭中的王后原本只是静静回应着对方的唇枪舌剑,可是在曹娥多方挑衅后,王后竟然也忍不住轻声斥责曹娥,用自己的身体一步步逼近曹娥,而那曹娥也是个快语讥诮的人物,她竟也忘了自己的身份,一句句逼了回去。
王后一直柔弱后退,直到退到落水的地方,众人才觉得事态不妥,也顾不得主子与奴才的身份一齐上去劝阻,可是那时已经来不及了……
至于是王后失足跌入水中还是曹娥出手推的,这就不得而知了。
罗孤蹙眉,连月不是个争风吃醋的人。为了她来争风吃醋更加不可能,可她为什么要赶走曹娥呢?难道曹娥碍着了她?
事情显而易见,曹娥在争斗的目的无非是仗着自己家世显赫想向比她地位高一筹的王后耍一下威风罢了,而连月则是有备而去的。她之前安插了人在王宫和曹相府上,对于曹娥的禀性她不可能不知道,可她却将心直口快还有些莽撞的贴身侍女梅可留在了寝宫中。这只能证明,她有行动,针对曹氏姐妹的行动。
罗孤正想得出神,身后床上的人嘤鸣一声,醒了过来。
罗孤真的想抓着她问为什么她要筹谋算计,自己难道让她没安全感了吗?话到嘴边,又忍了下来。调整了下严肃的脸色,换上关切的神情。
连月大睡一觉醒来,该是有人给她灌了静绪凝神的汤药。睁开眼就看到床头坐着一身蓝衫的人,他脸上有着深深担忧自责,他眼里流露出浓浓的关切之意,他的表现生生灼热了她的眼睛。半晌只不安的喃喃,“王……”
“我在这里呢。你感觉还好吧?”罗孤望着那张比初到王宫时消瘦了良多的小脸,那时的娇俏如白莲的清贵如今只剩下清瘦如山茶。“想吃什么呢?”顿了顿,又道:“倒也不是,你现在哪里吃得下啊……有什么想要的吗?”
你这样算计曹娥,该是有什么想要的吧。
连月怔了一会儿,随后‘噗嗤’一笑。笑容的精致无双,嘴角的梨涡显现,确实又是那一朵白莲在绽放,看得罗孤呆了神,马上移开目光咳了两声。
连月满意的看着罗孤的表现,这才清声开口,“王上,我今天掉汶水里了。您知道吗?”
“嗯,我知道。我当时就在场,不……晚了一步。王后,对不起……”罗孤小心翼翼的回答她的问话,等待着她的怒火与条件。
连月躺在床上轻笑,不但忘了行礼,也忘了床边坐着的不但是未及弱冠的少年郎、她的夫君,而且是一国之主、统率十万雄兵的罗修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