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李存煦将眸中的忧伤小心的掩藏,可渥丹还是看了出来。心里那个一直存在的预感正在逐渐加深扩大,左边的心脏亦在不受控制的下沉。
李存煦本撑着的笑,在看到渥丹惶恐的表情后慢慢收敛干净。
“渥丹”刚一开口,渥丹突然捂住他的唇,“在暘,别说。”
李存煦拿开渥丹的手,“好,我不说。”语罢牵她坐在院中的一方石凳下,“这些天可能会来一些人,你呆在东院就好,我会在前面帮你打点一切,你放心。”
渥丹轻轻点头,抬眼对上李存煦低垂的眼:“有劳在暘哥哥费心,多谢。”
陶梓衡的棺椁运到凉州时已是五天后了,因时值盛夏,故而遗体在前线就已收拾妥当,棺盖上也已钉好了棺钉。
陶府内外除却东院外皆被哀白色所掩盖,棺椁一到立马移进了灵堂。
渥丹将自己关在房中两日,每日三餐进去略动了动便端了出来。起初李存煦见了知她心里不好受吃不下去许多,也就作罢,可到了第三日的午饭依旧是基本未动的样子,李存煦蹙了蹙眉,走到东院门口就被冉子挡住,递给他一张纸条。疑惑打开,熟悉的娟秀字体映入眼帘,上写:安,一日。
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复又看了眼手中的纸条,李存煦没再往里走,转身离开。
渥丹看着放置在床榻上陶梓衡未带走的衣物,心里仍旧很是难过,可眼里再也掉不出泪来。
那件略小的碧色长衫是渥丹刚学会缝制衣裳时,想给大哥做件衣裳当做生辰礼物的,因怕做不好故而先给陶梓衡做了件权当用来练手。
犹记得陶梓衡接过衣裳时眼里轻微的氤氲,可当渥丹老实“交代”于他说是只是练手的时,陶梓衡怔了一下,旋即脸上绽开一朵无比灿烂的笑容。
他说:“小丹妹做的头一件衣裳就给了我,这样就足够了,旁的缘由不重要。”
那时,渥丹的眼里所有年纪长于她的男儿皆是被她当做哥哥相待,不晓得这世间男孩与女孩除了兄妹之情,还有男女之爱。
渥丹将床榻上摆了多日的衣物一一收回箱子中,一枚精巧的银锁将木箱合盖之际,眼睫低垂沉思一番后将钥匙放进箱内。
如同这一段将有未有的情,既然已断索性深藏不作他想。
渥丹打开房门唤来冉子,“将我的孝衣拿来,这里是他生前的卧房也该置办一番,如此下去总不成样子。”说这话时渥丹的脸上一丝波澜起伏也无,好似同冉子谈论今日的天气。
冉子应了一声,转眼间就拿来了白孝,同来的还有着一身月牙白长衫的李存煦。
“在暘,什么时候扶柩回汝州?”渥丹坐在镜前将发梳好,簪上一朵白纸花。
“明日,这里的将士基本都已来过,已拖了四日再不能等下去了。”
“好,我换了衣裳就去灵堂。”
渥丹理了理衣襟,出了东院。
出了院门,入眼满是萧瑟的悲哀。来往的人虽多仍旧无法将低沉的氛围掩盖掉半分,反而增添了几分莫名的寂寥。
渥丹进了灵堂,看着随着脚步越来越近的乌色棺木,身体的每一寸竟是止不住的发抖。她曾想过这番场景,可当真正接近的时候,心里的那丝侥幸轰然崩塌。
她的三哥,再也回不来了。
双膝着地,三个深深的跪拜。
翌日,上将军扶柩归葬于汝州,千万将士护送于城门外三百里。一品护卫陶沐一声“跪”,数万万将士齐右手执矛执剑单膝跪地,“将军走好”。
这一声肃穆低沉的声音响彻四野犹如天雷滚滚,天地都为之痛惜。
因是扶柩归乡这一路走得极快,抵达汝州时才不足两月。
陶家故宅自是已打点好一切,棺木刚刚安置妥当,哀声响遍陶府。
陶梓衡的母亲在接到战亡的消息后便一病不起,月余下来已有油尽灯枯之象,所以没有回来汝州,而陶梓衡的父亲也因军务繁忙无法脱身,唯余兄长与二姐主着府里的一切事务。
陶梓衡下葬后的第二天,李存煦来向渥丹辞行。
“渥丹,我要回阶州了,你……还会来么?”
渥丹看着李存煦因近些日子的忙碌清减了些许的面容,摇摇头,“在暘,我……要为他守三年,毕竟夫妻一场。阶州,以后若得空我会去的。”
李存煦喉结微动,欲言又止。翻身上马后勒紧缰绳将马头调转,“渥丹,好好照顾自己,若有事记得还有一个我。”
渥丹笑了笑,“我记下了”。看着李存煦即将打马远去,渥丹心中一动,开口:“在暘,一路保重。”
闻言,李存煦没有回头仍旧背对着她,微微侧脸颔首算是应了。
李存煦从来就不是一个寡情的人,他不肯回头再看眼独自站在门口的渥丹,不是不愿而是害怕,害怕再多看一眼他会不顾一切下马拥她入怀,害怕那好不容易按捺住要带她走的想法会成为实际。
但他不能,于全局而言他不能再次扰乱计划,于情理而言那人是他已逝好友的妻子,他再不济如此沾了伦理的事也干不出来。
三年后,陶府正厅
陶父坐在上首看着右下方坐着的渥丹,想说的话在心里反复掂量过后才开口,“渥丹,若爹没记错夏至过后你便二十了罢?”
“是”
这三年来渥丹从未着过颜色亮丽的衣裳,除却过年的几天基本都是一身白素,素净的脸上粉黛全无,发髻里亦只簪着素色纱花。
当初陶家人听了她要为陶梓衡守孝三年,皆劝阻。想着毕竟未曾有陶家的骨肉,何况年纪轻轻早些寻个好人家过日子才是正经。可无论是怎样的劝慰之言渥丹都不为所动,一守,就是三年。
三年期满,陶家人经过一番商谈后决定不能再让渥丹白白的跟个已逝的人虚耗年华,于是有了这次谈话。
“你已为梓衡守了三年,多深的情谊也足够还了,再这般下去爹对不住亲家更对不住梓衡的嘱托。所以……”陶父略一沉吟,“为父想着为你做主改嫁他人,不知渥丹意想?”
“多谢父亲为儿媳的思量,我亦原本打算夏至过后回犬丘。”
陶父欣慰地点点头,“如此,甚好甚好。”
临走前一日,渥丹去了陶梓衡的墓地。
三年的时间,原本一抔黄土的地方已是青萝蔓蔓,周遭的松柏也高出常人许多。
“三哥,我终是要回犬丘了,还记得五年前我告诉你我要随家人去犬丘时你说你定会去找我。现在,我又要走了,你还会来么?”渥丹眼角酸痛得厉害,赶忙仰头,看着天空不敢闭眼。
良久,才敢低头续道:“三哥,怕是你也晓得早些年我只将你当作哥哥,我以为这份情会一直走下去。但,自嫁了你,尽管心里装着人,可我晓得为人妻者的本分。于是,我开始试着也将你在心里装一装,没成想一装就是三年。如今,我又打算嫁人了,自此后心里怕是要装别人了。三哥,对不住。”
“还有,我心里的三哥永远是清润温和的模样,你别担心。以后,有机会我就会来看你,不让你过于孤单了些。”
“三哥,我走了。”渥丹福了福身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