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芸莞尔一笑,牵着父亲的衣角蹭了蹭,感受着父女间的温情。不愧是自己从小敬仰的男子,父亲有着宽广的胸怀,和一颗细腻解人的心,额娘,是幸福的。
“阿玛,可以帮我悄悄偷一本额娘的琴谱当做离别的礼物吗?”
“嗯?”
傅恒有片刻的疑惑,随即便明白了女儿心中的小九九,“好。”
因是迁居养病,芸芸只带了侍女阿蘅一人随行。嘴硬心软的棠福晋在门后眼瞧着女儿与家人的道别,黯然神伤,最终却仍未出门相送。
京郊的别苑是三进的院落,前边护院,后边婆子,中院是主人屋。
周围果林环绕,还未进门,便闻到一阵沁人心脾的甜香。阿蘅馋吧着嘴道,“小姐,奴婢早前就听府里的老人说过这座别苑,当年福晋一过门便迁居至此养病三年,是以老爷将此处陈设地十分雅致。今日托小姐的福,终于有幸一见,还能在此长住,奴婢当真是……好生欢喜。”
养病三年?恐怕就是这三年时间,额娘与师父携手云游,度过了一段悠然自得,令师父终生难以忘怀的时光吧。
芸芸漫过一丝苦笑,在旁人看来却是莞尔,食指轻弹侍女眉心,“我们阿蘅姑娘钟意的,恐怕不是这儿的景致,而是……这扑鼻的果香吧。”
她淡然如风般的笑语,令阿蘅也不禁释怀,“小姐怎么知道?”
“你瞧瞧,这哈喇子都快流到下巴上了,你问问门前的护院,只是不敢笑你罢了!”
阿蘅笨拙地摸了摸后脑,“小姐惯会笑话我!不过阿蘅欢喜,小姐终于变回从前的样子了!”
“哦?我从前是什么样子?”
“嗯……整天乐得屁颠屁颠的,一天不挤兑奴婢就浑身不自在,只要您在,府里头就是一片欢欣,不像此番回府之后,眼里总断不了泪水,有时哭出来,有时只是噙着,看得奴婢们也都是愁云惨雾的!”
言罢,芸芸望着秋实,久久无声。
“小姐,是阿蘅说错话了吗?”
“没有,谁又喜欢爱哭鬼呢。”师父自然也是不喜欢的。
她一身藕色汉装,百褶的罗衣裙摆拂过门槛,径直走进内院。
后院的婆子早早便侯在了中厅,因不是内家的,礼仪也十分粗俗,咋咋呼呼略带着些乡音禀报下情,大意是二爷请来的琴师已安顿妥当,随时可供传唤。
这一番话,阿蘅一时听了,竟笑地合不拢嘴,“喂,你这婆子是打江南来的吧!”
那婆子一懵,“小的是苏州人士,姑娘你耳朵可真灵光!”
芸芸本无意知晓院里人的底细,只是乍听得江南,苏州,这些地名,不由动容。抬眼去细细瞧了眼庭中的婆子,原来师父的家乡人,长的也并非都如他那般气质高华,俊逸迷人。
她扬了扬手,示意众人起身,独独指着那婆子道,“你,从今天起便是这别苑的管事,往后,多来我院中走动,知道了吗?”
“是!小的遵命,小的这就去摘些时令果子给小姐尝鲜!”
那婆子一朝得势,自那日后,越发感恩戴德,上赶子地讨好上边。但凡是芸芸未练琴的时辰,总能在围房内瞧见她水桶般的粗腰摆臀。
剥桔子的手上老茧肥厚,指甲修剪地也不甚整齐,自家主子每每欣喜接过她处理过的食物往嘴里送,阿蘅都很是看不过去。
这会儿终忍耐不住爆发,“我说徐大婶子,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病从口入,你给主子剥桔子之前,能不能先把你那双腌臜手给洗刷干净!”
“诶诶!是,姑娘,小的这就去洗!”
如此闹了一场,芸芸虽未作声,一张脸却沉了下来,独个儿拿起桔子就要下手剥。
“小姐,你的手今儿早上才上过药,哪能又干这些事,还是奴婢来吧!”
她放下手边劳什子,语意极平和道,“阿蘅,若有人拿你方才那番话数落你,你是何感受?往近了说,徐婶子是院里的管事,你该给她脸;往远了说,她的年岁足以做你我的祖母了,又是背井离乡的,更要尊重她。这些日子若没有她在边上唠嗑,恐怕天要更长了。”
阿蘅点头称是,毕竟年纪小,心中自然也是不服的。自己与小姐打小一处长大,如今还不如一个南边来的婆子得心意,难免懊恼。
只是她又哪里知道,能讨欢心的不是婆子的南音,而是芸芸爱屋及乌的缘故。留着那婆子在身边,就好似能离他更近一些,听她说家乡的风土人情,她便能更了解他一些,知道那位苏州人士或许会喜欢的家乡小吃,知道他也许走过的小桥,看过的河畔金柳与夕阳。
这样,当她一个人独处,想起他时,脑海中便不至于只是只影片言,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如今不知走在哪条街道上的踏实身影。
总说没有缘分,可她不相信,当真无份,缘何又叫她遇上。既然遇见,自己的这辈子也注定要往那份上去。
她相信,总有一日,陆茗会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在家乡的青石板上,共赏江南烟雨,浮光洒在他们脸上,都是幸福的笑。
迁院别居的日子每一天都很长,丰收的日子却很短。
转眼就是立冬了,中堂府中跟往年一样办起了第一场冬宴。棠福晋难得地在厨房内系上围裙,和面擀起了饺皮。
从不关心厨房的傲气公子今日也破例进了女子之地,“额娘,你今天做了些什么好吃食,真香!”
“是你妹妹最爱吃的蟹肉饺子,每年立冬最难找螃蟹的时候,她就爱这一口。”
褔康安一笑,若有所思,“额娘,儿子有事要出去一趟,晚上回来陪额娘过节!”
额娘嘴上不说,这几个月来,对妹妹却是极为挂念的。
他沉着脸,疾步穿向前院,管家慌忙上前逢迎,“二少爷,您去哪儿,老奴这就去备车!”
“今早交待给三小姐的信,送出去了吗?”
管家面露难色,“老奴正要去回禀福晋,信是送到了,只是三小姐她……不收。”
自家妹妹的性子,福康安早料到有此一遭,“此事就不必让额娘知晓了,我亲自去趟别苑!”
褔二爷的疾俊马车停在乐府轩门前,规格富丽地有些扎眼,皇子车驾也不及他的排场架势。
是以阿颜觉罗晴如在市集中一眼便瞧见了他的车驾,她知晓他是不喜那些乐器的,光顾乐府轩,必有内情。
“康哥今日怎么有兴致光顾乐器坊,你不是说,丝竹管乐是最易浸溶英雄胆的靡靡之音吗?”
“可不是女人家最爱折腾的靡靡之音么,只不过这张琴若能博得妹妹的欢心,倒也不算是百无一用。”
晴如心下一宽,“原是来为芸妹妹挑选礼物的,这张考究古朴,倒是不错!”
那店家听得夸赞,自是不停卖好,“姑娘好眼光,这张琴和小的店内这把烧槽琵琶,都是当年南唐国后周娥皇的遗物,只因价值千金,太为贵重,才一直无人购得。不过这位爷和姑娘天生贵气,一瞧就不是吝财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