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花汀的小院,闺阁内的陈设齐整,一花一木井井有条,榻几明净,正如她未上妆时明净怡人的脸庞。书桌上的狼毫边躺着一方罗帕,正是自己家常所用,吸引着他鬼使神差上前。
“妾弄夕颜凭短墙,君坐门边傍垂杨。
墙头马上一相顾,共饮交杯换情长。”
原是一首即兴小诗,写的正是二人昨日情景,看墨色,并非今早所书,他扬唇一笑,“共饮交杯换情长,原来襄王有梦,神女有心。”
门外传来女子轻快的脚步声,陆茗拾起隽着小诗的罗帕,塞入袖中,就似拿自家东西一样自然,不过话说回来,那张罗帕也确实是他留下的,并不算偷。
骆红泪练完功,一身黏腻地回房,隐约瞧见房中人影,“奶娘,帮我准备一桶洗澡水……你,怎么是你……”她没想到他会来的这么快,发未挽髻,一身湿汗有些窘迫。
“怎么,我不能来么,是徐婶帮我开门的。”
她转头看了眼门外,“不是,你这么早来,有事么?”
陆茗知她是担心被母亲发现,略走近了些,“我虽不及双十年华的小年轻,可自认身子骨也不赖,伯母那几下倒也挨得,倒是你,新伤旧患,还去练功,让人很不放心。”
“你在说什么,我娘现在不在这里,你不必为了我做戏。”
“陆某句句出自肺腑,这瓶药膏对伤愈除疤有奇效,过几****还要去“绣坊”,我想你应该会需要它。”
红泪自他手中接过药膏,指尖相触,她娇羞低头,“陆……陆庄主,我要沐浴更衣了……”
他在她耳边呢喃,“好,我们……改日绣坊见。”
前脚方踏出闺门,便被迎面而来的骆冰心唬住了步子。
“骆伯母安好!”
芸芸在身后听着,难掩笑意,从前自己做她徒弟时,他总是一口一个老夫,如今反倒逢迎着叫与他年纪相若的冰姨做伯母,听着心里甚是受用。
骆冰心端着架子走进屋内,“进来!”
两人并肩站在冰心面前,乖猫似的俯首帖耳,偷眼打量着对方。
骆冰心坐在桌边,叹了口气,十分不情愿道,“泪儿,你既已与他有了夫妻之实,为娘也不便无畏多说些什么,只盼你好。陆庄主!老身只想知道,你对我家泪儿,可是真心?”
“小辈敢做便敢认,我是真心爱重骆姑娘的,不论伯母要如何责罚,小辈都甘愿领受。”
“好!还算有几分骨气,老身也无谓罚你,只是如今木已成舟,你必须付起男人的责任,八抬大轿,过媒问礼迎娶我们红泪。”
“娘!”
红泪偷眼看着他的神情,心内忐忑,他,到底会不会答应呢?
只见陆茗蓦地跪在骆冰心面前,端起桌上半盏清茶奉上,“谢伯母成全,迎娶骆姑娘一直是小辈梦寐以求的心愿,伯母,请受小辈一杯茶!”
红泪跪在他身后扯着他的袍角,他却置若罔闻,自顾自讨好“娘亲”。
“嗯,如此我这个做娘的就放心了。至于婚期择礼,等老身查过黄历,再行知会你,你们俩好好聊,我去看看徐妈妈的早点买回来没有,好好聊!”她一副慈母模样,满心欢喜地离去。
徒留下红泪满脸黑线地望向陆茗,“陆庄主,你为什么要答应?你明知道这整件事就是个乌龙。现在你又要用一个新的谎言掩盖之前所说的谎,到时候我娘真的要你……娶我,要怎么收场?”
陆茗起身饮茶,似在自家一般寻常,“那我就娶你。”
“你明知道我的身份,堂堂陆氏药庄之主,闻名天下的神医,又怎会娶个烟花女子?”
看着她认真纠结的模样,他狡黠一笑,捏着她的下巴,满目深情。就在红泪即将信以为真的时候,他呢喃道,“骆姑娘,你在风月场多年,怎的不知交易二字,今日我帮了你,改日在楚馆,骆姑娘再择佳婿时,能否卖陆某一个面子,让在下也做一回当红花魁的入幕之宾呢?”
那一刻,芸芸几乎以为自己的伎俩要成功了,他突如其来的轻佻竟令她心头一痛,强颜笑道,“交易……当然可以,不过陆庄主也要出足价钱才行,需知道,我也很需要这笔钱。”
“好!骆姑娘够爽快,那么三日后,骆姑娘出台之日,咱们再会!”
临出门前他又停住步子,“你放心,这桩婚事,到时我自有解决之道,你不必挂心。”
身在戏中,谁在做戏,谁又是真心,没有人能看穿。
就像这一日的楚馆,前一刻一众酸儒还围坐一桌说着酸话,对已破瓜的花魁娘子诸多诟病。后一秒花鼓敲响,一个个挤向台前,谁也不让谁。
“你起开,昨日未能拔得头筹,我今日势在必得,我就不信今儿的价钱还能越过两万两去!”
“两万两,别开玩笑了,破了身的花娘,有哪个身价过了五千两的!你也太抬举这堂子里的女人了吧!”
“毕竟是花魁,这争做第二,传出去也是一桩风流美事,到时候乐完了作首即兴诗将各中滋味传开,还怕扳不回本来!”
陆茗独坐窗边隐叹,一群没有节操的色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有我陆茗在,欢场哪容得你们做主。
顾妈妈近日来赚的钵盆满满,在阁楼上一眼便瞧见了今日最大的恩客。
“诶唷,是陆公子,今天来的好早,我们风姑娘还没出台呢!”
“妈妈,今日我可是来捧骆姑娘场的,你这么说,可别让她听了去。今天馆中似乎不怎么热闹啊,吕一笑那小子都没来。”
顾眉甚是神秘地小声道,“陆庄主不知么,近几日两江盐市清查的厉害,那可是漕帮最大的生意,吕公子现在有三头六臂都忙不过来了!”
“哦,原来如此,那么今晚,就没有人同我争花魁了,真是无趣。”
“陆庄主说哪的话,那下头的客人们都快叫翻天了,怎么说没人呢!”
陆茗摆出一贯的冷漠态度,说出了句噎死人的话,“下面那些东西乌压压活蹦乱跳的,妈妈不说,陆某还以为是你新请来玩杂耍的大猴子。”
顾眉尴尬极了,“哦呵呵,陆庄主真是幽默,骆姑娘到了,您好好玩!”
厅中叫价声此起彼伏,一千两起底,陆茗酒过一巡,缠头已喊至七千两。盘中珍馐看着便觉没有味口,抬眼看向楼下,佳人迟迟未至,越想越心烦,是以唤来了姬人出价。
未几便听见楼下顾妈妈尖细的叫声,“两万七千两!哎唷,咱们骆姑娘真是好福气得陆庄主眷顾。来人啊!带陆庄主后堂入阁!”
六名彩衣姬人的相请下,陆茗一身淡青色儒雅衣袍,面上瞧不出一点胡茬,俨然费心装扮过,怀着一半期许,一半忐忑的心情渐近佳人香闺。
骆红泪背对阁门,坐在妆台前,描画得黛眉入鬓,芳唇点蜜,魅惑动人,好似妆容越浓,越能掩盖自己真实的心,做个成功的花娘,不去想他那句刺穿己心的话,不去想今晚要以何心态相待这个特别的恩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