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藏在那花园中,可将一切都看清楚了?”
“小的不敢胡说!那飒星剑舞动时有龙吟虎啸之声,剑身上无铭文,玄铁所制剑身玄黑,可陆断马牛,水击鹄雁,切玉如泥!世间只此一把,再无其他!况且那万护卫靴上所饰墨玉漆黑如墨,色重质腻。正是小的那日在落云山上所见,不敢有半点虚假!”
虽然在看到那把剑时就知,自欺欺人的果然都是假的,可她还是抱着侥幸的心态,想要从王绪口中听出截然不同的话语,可是,事实偏偏就这样摆在面前,叫你无可争辩,无力抗拒,亦无法挣脱。
司以默看着紫菀面如死灰的神色,担忧不已:“小姐...你,打算如何?”
紫菀闭着眼睛仰面倚在椅靠上,心中脑中皆是一片空白,却又涌起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她从没觉得,自己及笄这一年,竟然会遇到这么多的生离死别、老谋深算、血海深仇,仿佛十五岁以前轻松自在的生活都随着那一场无法预示更无法拯救的大火消失殆尽了,但现在,她觉得自己也快要消失殆尽了。
她多希望这只是个可怕的梦魇,一觉醒来,她还是落云山上无忧无虑的五小姐,跟着三哥四姐下山游玩,回家被爹爹罚抄《二十四史》,茹月还在她身边,君皓也一直是她表弟,而她,从来没有遇见过,那个与她磕磕绊绊直到如今的,翩翩公子阮晨。
殊不知那一日她瘫倒在冰冷地砖上,偶一仰头,瞥见清冷月华下眉间微蹙,却又温言道要带她去落云山的他,从此,纵使不及一见倾心,这个在她最惶然无助时,曾给过她一方温暖天地的人,就像春始之初埋在心底的一颗种子,在随后她每见他一次,就破土出芽,向着雨露阳光悄然生长,渐渐地成长为心中一棵枝繁叶茂的相思树,疏星朗月,摇曳的枝叶都在诉说着她对他的欢喜与想念。
而如今,他却以这样的身份立场,逼着她亲手将这棵相思树轰然推倒。
她怕,推倒了满满刻有“阮晨”二字的相思树,从此她的心中,再也种不起任何一株树。她的心会变成荒原,守着她浓浓的孤寂与悔恨,春风不往,寸草不生。
终于,紫菀睁开眼睛,曾经清澈明亮的双眸如今却如深潭一般,纵使心中瞬息万变,旁人也决然看不出分毫。
“东西给我。”
清冷的声线,不带任何眷恋、情感,然而只有她知道,这一句话,依然是对过往回忆,做出的最好的一句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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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杏儿挎着一只漆盒往紫菀所住的厢房走,陈朗走在她身侧,笑得十分和气:“我倒是今日才知,杏儿姑娘这样聪慧,早知如此,先前也不必折腾我们这许多兄弟,浪费这么多精力了。”
杏儿乖巧的回以一笑,并不说话。陈朗摸摸鼻子,好脾气的一笑,“杏儿姑娘待会儿应该知道怎么说罢?”
杏儿点点头,眼睛空落落的望着前边,开口道:“陈护卫说阮公子今日忙碌,晚饭在书房用过了,杏儿特地为慕姐姐做了饭菜,慕姐姐快些趁热吃罢。”
陈朗很是满意,正欲离开时又补充一句:“今晚天色不大好,杏儿姑娘记得劝慕姑娘早些歇息,不必出来赏月了。”
杏儿看懂他眸中的意思,便点点头,提着漆盒兀自转身了。
杏儿进房时,紫菀正倒在床榻上阖目休息,她放下漆盒,走过去摇紫菀,一声慕姐姐还未开口,自己的身子晃了两下,就倒下去了。
紫菀睁眼,坐起身来,望向司以默压低声音道:“她会睡多久?”
“明日一早应该能醒来。”
紫菀沉吟,掀开被褥跳下床来,身上赫然是一套同杏儿一模一样的湖绿小衫,她将杏儿放上床榻,用被褥裹好,从一旁的梨花木桌下提出一只小小的漆盒,揭开盖子,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羹,她没有丝毫犹豫,将司以默给她的那包东西全数倒入羹内。
“你带着王绪回你的厢房,在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前不许踏出房门一步。”
司以默看着紫菀决然神色,只答了个是,就眼睁睁看着紫菀神色自若的走了出去。
小姐,你执意独自报仇,我只能在心中佑你平安。
其实,我根本不用担心你的安危,因为即便他知道,他一定会放过你,我只担心,你日后能否放得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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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无星辰,月隐层云,偌大的城守府空荡冷清,四下无人,一片寂静。
紫菀提着漆盒猫着腰在石子路上走着,四周只有鞋履摩擦地面的沙沙声,一步步,一声声,暗夜喑哑,寒雀惊飞却无痕。
那漆盒里,盛着掺了砒霜的莲子羹,但凡抿上一口,耳鼻流血,当即毙命。
她的父亲死于飒星剑下,她的家人皆葬身于用来掩盖刺杀痕迹的大火之中,只那一晚,她便成了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无家可归。是他害得她与亲人阴阳相隔,可笑她却将一颗真心错付与,痴痴地沦陷在隔了血海深仇的杀父仇人身上。
天意弄人,这一段感情注定是镜花水月,更背负几多罪孽。缘起缘灭,却是无终无果,她只能承担起这滔天罪业,血债便用血仇来偿还。
若论及城府,她其实也并不比那周芸衣高尚到哪里去。慕紫菀生于官宦人家,自小聪慧过人,又洞察世事人情,若说从前的她是块璞玉,也是包含了几多玄机的璞玉,爹爹不理会朝争权谋,她却是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对于人心的把握再透彻明了不过。譬如那晚的点翠多宝石玉簪,如今的莲子羹,她可以利用任何物什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却刻意忽略掉这样的不择手段终究会给他人带来怎样的伤害。
可那毕竟是她十五年来第一次喜欢的人,她曾以为那会是她此生的良人,她曾怀着那样隐秘的心思,盼着他们可以“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然而好梦难圆,美梦易碎,她终究与他各自对立,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司以默以为她能够铁石心肠,亲自喂他喝下这一碗羹汤,一副毒药。然而他只看到她脸上的决然,看不出她万般执着的心思。从前爹爹常说她太认死理,便是指但凡紫菀认定一件事,不论对错原则,都不会轻易改变。
她曾心心念念地喜欢着阮晨,也将全部信任悉数托付给了他。纵使一切证据都指向他,两人又处于两相对立的如今,她仍旧想要亲口问一问他,是不是他派人刺杀了爹爹,放火烧死了慕府众人。倘若他承认,她便会毫不犹豫地灌他喝下这莲子羹。但他若说不是,那么这碗莲子羹,便会全部入了她的口中。因为她心存侥幸冥顽不灵,笃信他人又狠不下心,无法手刃仇敌,便无颜苟活于世,只能到碧落之下去向慕府众多冤魂请罪。
他们之间,只是两立,不是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他生,她便死。
简单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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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要开虐了><筒子们做好心理准备【我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