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直接用指腹帮何澹澹擦去眼泪:“在你最难的时候我没能帮到你,我连说对不起的资格都没有。所以……以后好好和羊脂过日子吧。真的,祝你幸福。”
听到皇甫这样说,何澹澹再次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怎么,我自己不会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吗?我为什么要你来嘱咐?你怕我忘不了你,再来纠缠你,打搅你的生活?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和我划清界限吗?
看到何澹澹哭得更厉害了,皇甫不知所措起来。若在以前,他总能把何澹澹哄笑,可是现在他知道,他的身份已经不能再用从前那种方法了。
“我自己会过好自己的日子,不用你管!”
何澹澹哭得更厉害了。因为她发现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生气。她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
看着何澹澹这样哭,皇甫很恨自己,恨自己让心爱的女人哭得这样难过。十年生意场上的历练,已让他不像从前那样冲动莽撞,可是现在何澹澹要把他的心给哭碎了。他忽然握住何澹澹的手道:“澹澹,当年你离开我的时候,我发誓一定要把你抢回来,就算你的心变了,我也要把你的人牢牢抱在怀里。可就在今天白天你在我家吃饭的时候,我看到你和羊脂之间那样自然,那样亲切,我已经明白,不管是你的心还是你的人,都没可能再回到我身边了。”
何澹澹忽然停止了哭泣。她抬头望着皇甫,眼泪依然簌簌落下来。她哑着嗓子道:“你说什么?我离开你?我的心改变了?什么意思?”
“你……”皇甫皱眉,他心内忽然警觉起来,“你忘了?那天我妖刀酒的毒又发了,躺在床上发高烧,你跑进房间跟我说,恨我不能站在你那边,恨我不能跟你一样爱百妖,你再也不爱我了,要离开我……我问你去哪里……你说,你说你要跟羊脂在一起,叫我永远都不要再找你。”
不对吧。何澹澹摇着头道:“不,我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
喧闹的酒馆忽然变得死一般的安静,静得只能听见两个人心中波涛汹涌之声。皇甫疑道:“不可能。我当时虽然病着,但那明明是你的声音,你的样子,我怎么可能会辨错!”
何澹澹头脑发懵。难道这十年她失忆了,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她双手敲敲鬓角,闭着眼仔细回想。不,她就算再生气也不可能说这种话,因为这根本不是她内心的想法啊!
“我没说过。”何澹澹斩钉截铁道,“我确有一日去看过你,但是当时你说,你爱的是白葭露,而我不过只是白葭露的替身,现在白葭露回来了,你只想和她在一起。”
“我没说过。”
皇甫的神情告诉何澹澹,他们两个在怀疑同一件事。
有人设计离间他们。而那个人,难道会是——
“是——”
皇甫忽然跑过去捂住了何澹澹的嘴。他的身法极快,没想到他从商多年,武功魔法一点没落下。何澹澹下意识得握住皇甫的手。她知道有大事要发生了。
“皇甫定一,是你在里面吗?”
楼下有个男人在高喊。何澹澹觉得这个声音很是耳熟,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皇甫手指轻轻点点何澹澹的嘴唇,示意她不要出声。他走到窗前,大大方方打开窗户,双手托着窗棂向下轻蔑得回道:“哟,赵哥,好久不见啊。怎么在楼下站着,不上来陪兄弟喝一杯?”
“哼哼,八爷有佳人陪伴,赵仕云自然不敢相扰。”
赵仕云?这个名字何澹澹并没有听过,可是这个声音她想起来了——是那日海辉阁中那个死命巴结卢正铭的大胡子!
“不敢相扰么。”皇甫扒在窗上皱眉打量楼下乌压压的捕快,他们别在腰间那些长刀若是出了鞘,再映着火把之光,那颜色光是看看就能让人掉一层皮了。皇甫摸摸下巴道:“那你带这么些个捕快来是几个意思?”
“官爷们自然是朝廷派来的,赵某不过是带个路而已。”赵仕云阴笑道,“怎么,八爷以为只要用银子打点,您私制官刀的事便能一笔勾消?”
果然是为了这事。何澹澹心中暗骂皇甫,刚才还胸有成竹得在喝酒聊天,搞得何澹澹以为自己是鲁肃,安心跟着诸葛亮玩草船借箭就行了,没想到还是这么不靠谱,竟喝到敌人包围圈里来了。
皇甫挠挠头道:“原来是万刃堂的事。万刃堂是专门为昆仑派打造兵器的,契约我已交予吕知府看过。一场误会。”
皇甫说话时,脸上一直带着似有似无的微笑。底下赵仕云仰天大笑道:“哈哈……我看八爷这酒还没醒呢。今日下午,昆仑派悬圃宫掌门林慕英已来了苏州,向知府大人指正契约是假。八爷可敢去衙门一趟,与你林师叔对质?”
林慕英?何澹澹咬了咬牙,这女人可不好对付的。她和淳熙子一向是死对头,这下抓了皇甫的小辫子,看样子是不会轻易放手的。皇甫眼珠一转,厌烦得答道:“我现在忙着呢。”
“是吗?既然八爷忙着,那只好劳烦官爷们帮一帮八爷的忙了。”赵仕云说着,斜眼给那捕头使了个眼色。随着捕头的手势,底下百来个捕快的刀刷刷出了鞘。嚯,这亮光,把天边的月亮都要烧红了。
“契约是和浪剑轩还有紫翠丹房签的,悬圃宫有什么资格指认契约是假。”皇甫侧过身子,右手下垂对何澹澹做了个“趴下”的手势。他神色丝毫不乱:“总不能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八爷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么?谁不知道,浪剑轩只有淳熙子一个人,紫翠丹房是专制仙药的,要这么多兵器干什么?”赵仕云伸手指着皇甫,“你还不老实交代?”
“你跟谁说话呢?”皇甫没了耐性,眯缝眼瞥着赵仕云,那薄寒的目光让满地刀光刹那间暗了下去。皇甫掏了掏耳朵,不高兴得说道:“我只是个做生意的,人家下单我就做,我还管人家要这些东西干嘛使?”
“好哇。既然八爷不知道这些兵器干什么用,那我来告知八爷。”赵仕云垂下手臂,他腕上那圈小叶紫檀的数珠松了,落了下来,只剩穗子被他两指捏着,“万刃堂十年所造的兵器都没有运往昆仑山任何一派,只是运到昆仑山脚下的市镇,在仓库放上一夜,第二天,押镖的镖师们便像已经送完了货一样押着空车回去。为什么一定要在夜里交货?接货的人是昆仑派的人吗?让我再来告诉你——接货的人根本就不是昆仑仙众,而是你皇甫定一养的杀手组织,‘千鸦羽’!”
皇甫满满直起身子。他的神情比刚才还要冰冷,仿佛死神似的注视着楼下杀气腾腾的众人。他不想的。可现在看来,必须要有人死了。
有什么办法呢。该送的礼,梁誉哲和烟二爷已经送过去了;该伪造的契约和订单,孟醒也连夜都做好了;卢正铭他也派人看管起来了;千羽鸦们也都得知了讯息,躲得远远得不再冒头了。他只消在这里喝酒聊天引来官差的注意,抢出时间来让最重要的那几个人撤离,这一劫就算过去了。
可千防万防……皇甫闭上眼睛。他都没防到林慕英那个老女人会跑出来坏事!赵仕云和张德都是四哥五哥的旧交,和自己一向貌合心不合,这下竟被他们握住了铁证。太棘手了。
“我……呵呵。听不懂赵哥在说什么。”
皇甫竟然说出了他最不屑于说的词穷之词。很讨厌的感觉。
他嘴角挂着无奈的残笑,看着赵仕云手中那串数珠,狠狠得甩了下去。
箭雨如蝗雨般向皇甫飞了过来。劲风扑得窗扇啪啪响。皇甫双掌聚力,那四面八方的风仿佛听了话似的被挡在他一双肉掌之外,那些箭则在这些凝固的风里不安得摇摆着。再也不能向前。
楼下那些拔刀的捕快不过是障眼法。藏在屋顶后的那些弓箭手们探出身来,如双眼冒着蓝火的小鬼。
这样千钧一发的场景,让躲在床下的何澹澹想起了十年前赢秋苑的那夜。也是这样兵临城下,她也是这样躲在皇甫身后。是啊。他和她之间,有什么改变过么?
她想笑,笑自己太傻,怎么连那么简单的离间计都识不破。皇甫,为了她肯舍却性命的皇甫,怎么可能说出那样的话呢?
何澹澹从床下爬出来,站起身,看着握千风于手的皇甫。他坚持的神情还是那么迷人,嘴角还带着笑。
她看着这样他,看着他这样的笑容,觉得爱又回到了最初最美好的时刻。没有矛盾,没有纷争,只要看着他这样的神情,站在这样的他身后,什么都是愿意的。
我还是和从前一样爱着你。哪怕我不能再拥有你。
何澹澹拿出了洞天壶,轻轻敲了三下,对里面说道:“你们在吗?”
洞天壶晃了三下,发出温暖的回应。何澹澹继续道:“现在我遇上点麻烦,你们能帮帮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