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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回西河张仪葬母 返安邑庞涓救父(4)

小二急急出去。

丁三引他走到一个偏静处,问道:“方才进去的那人是谁?”

小二哈腰应道:“回丁爷的话,是个贵客的下人!”

“贵客?什么贵客?何时进来的?打哪儿来?”

“回丁爷的话,是昨儿打宋国来的,叫龙公子,几年前曾住过小店,是小店的熟客。”

丁三松了一口气,目光征询:“哦?此人何等模样?”

小二比画道:“个子有这么高,人颇壮实,对了,长一脸络腮胡!”

“络腮胡?”丁三纳闷了,自语,“奇怪,既然不是,为何要去庞记?”

“回丁爷的话,龙公子曾经问过小人,说是出门走得急,衣服带少了,想再做几件,要小人荐他一家铺子。也是小人口贱,对他提及西街的庞师傅。许是龙公子听进去了,差下人前去探看!”

“呵呵呵,是这样啊。回去吧,这事儿到此为止,不许乱讲!”

“丁爷放心,小人晓得长短!”

“记住,盯住他们。要是觉得哪儿不对劲儿,即刻报我!”

“晓得。”

“晓得我在哪儿吗?”

“晓得!”

“哪儿?”

“上大夫府。”

“晓得就好!”丁三说完转身,大步走开。

小二走进院子,用手“啪啪”拂几下衣袖:“哼,什么玩意儿呀,狗仗人势!”耳边响起丁三的声音:“……盯住他们。要是觉得哪儿不对劲儿,即刻报我……上大夫府……”皱下眉头,忖道,“不行,我得过去看看,这伙人惹不得,万一……”

小二轻手轻脚地走到孙、庞所住小院,附在门上,歪头侧耳正要倾听,门陡地打开。小二猝不及防,身体前倾,刚好栽在庞涓怀中,被庞涓顺手一推,跌倒于地。

庞涓盯住小二,目光冰冷:“小二,你这是做啥?”

小二理屈:“我……”

庞涓两眼一虎,厉声:“当真不说?”

小二浑身颤抖:“我……”

庞涓拎起小二,将他顶在墙上,两个指头掐住他的脖子。

小二上不来气:“我……我……”

庞涓略略松开:“说吧,鬼鬼祟祟,到我门口做什么?”

小二“呼哧呼哧”喘几口气:“龙……龙……龙公子……我……我说……”略顿一下,觉得庞涓同样是个碰不得的爷,干脆让他们互撕去,于是讲出实话,“是……是丁爷,丁爷方才来了,向小人打探龙公子,还要小人盯……盯住公子,小人一时好奇,就……就过来看看!”

庞涓眉头拧起:“丁爷?哪个丁爷?”

“就是丁三,上大夫府中的护院,惹不得哩!”

庞涓眼中冷光一闪:“小二,你都对他讲了什么?”

“回龙公子的话,小人没……没说什么,只说龙公子是小店熟客。丁爷问龙公子模样,小人说,公子长了一脸络腮胡子。丁爷听了,闷头说:‘既然不是,为何要去庞记?’小人一时口快,就将公子要寻师傅缝制衣服的事儿备细说了。丁爷听了,说是事儿到此为止,要小人不可胡说,还要小人盯住公子!”

庞涓嘘出一口气,换了个笑脸:“呵呵呵,什么丁爷卯爷,本公子不曾听说过!他若再来,你就告诉他,让他掂量些。若是再来骚扰,惹恼了本公子,管他什么爷,有他好看的!”

“是是是,小人一定转告。”

庞涓从袖中摸出一枚布币,递给他:“赏你了!”

小二接下,拱手,挤出个笑:“谢龙公子厚赐。公子放心,姓丁的若是再来,不管他说什么,小人定会一字儿不落,全都禀报公子!”

“这就对了!”庞涓指向门外,“去吧,做得好,本公子另有重赏!”

小二揖过,退后几步,转身急去。

听到小二走远,庞涓这才关上院门,返回屋里。

孙宾咂吧一下嘴唇,小声自责道:“唉,是在下不小心,让他们盯上了。若不是庞兄多个心眼,险些坏了大事!”

庞涓急切说道:“不说这个了,见到家父没?”

孙宾点头。

庞涓略顿,既期待又害怕:“家父他……怎样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在下叫他,他也不理,只在那儿一刻不停地剪布条,再将剪过的布条缝合起来,口中只说一个字:‘涓……’”

庞涓捂脸哽咽,孙宾的泪水也流出来。

陪哭一阵,孙宾擦把泪水,抬头看向庞涓:“庞兄,令尊身体似无大碍,病在心智上。在下想,若是见到庞兄,令尊的病也许就会好了!”

庞涓亦擦去泪:“果能如此,当是大福!”

“此事不宜久拖,我们得尽快救走令尊才是!”

“听孙兄这么说,”庞涓应道,“在下倒是不急了。你去备车,我们先去一趟白府!”

“白府?”孙宾惊愕了。

“我想会会那个败家子!”

“庞兄打算救他?”

“不是救他,是卡死奸贼的脖子。”庞涓略顿,嘴角浮出一丝黠笑,“对奸贼来说,在下不过是条小虾,白公子才是大鱼。在下此去,就是让这条大鱼的骨头卡在奸贼的嗓子眼里,噎死他!”

白家仅剩的别院里,白虎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却只搜出几块碎银。白虎将碎银子“啪”地摔在地上,怒吼道:“黄叔,人呢?”

黄叔走进来,小声道:“公子,有何吩咐?”

白虎大声叫道:“金子呢?”

“没了。”

“哪儿去了?”

黄叔苦笑一下:“全让公子输光了!”

“不是让你卖房子了吗?”

“已经卖光了!”

白虎似是不肯相信:“那么多的房子,你都卖光了?”

“唉!”黄叔轻叹一声,低下头去。

“院子呢?”

“都归元亨楼了!”

白虎指一下所处的小院:“这个呢?”

黄叔抬头,目光哀求:“公子,听黄叔一句,收收心吧,不能再赌了!”

白虎眼睛一瞪,振振有词道:“不赌?大丈夫活在世上,不赌能有什么劲儿?我且问你,这个别院是不是我白家的?”

黄叔点头。

白虎挺直腰板,理直气壮道:“既然是我白家的,你这就去,将房契拿到典当行里,典它一些回来。告诉你,本公子今日赢定了!”

“公子呀,若再输掉这处别院,怕就连个落脚之处也没了。别的不说,眼下少夫人这副模样,不能让她流落街头啊!”

听到“少夫人”三字,白虎眼睛一亮,几步跨入内室。

绮漪已在地上跪着,眼神哀求:“虎哥,绮漪求求你,别赌了!”

白虎就如没有听见,绕过她,径直走至妆台,将所有抽屉挨个拉开,寻出一只锦盒。白虎打开锦盒,是满满一盒子的珠宝饰品。

白虎将盒子放进一块缎面里,小心包好,边包边看绮漪:“夫人,今儿晨起,破五更时我梦到一条巨蟒,被我抓住了。蟒为龙,龙为水,水为财,是个好兆头,准赢!”

绮漪两行泪水无声流下:“夫君……”

白虎眉头微皱,伸手将她扶起,搀她坐到榻沿上:“夫人,我不过是将这点物事暂时放在典当行里,一赢钱就赎它回来,一点儿也少不了你的,你只管在家里坐等好了!”

绮漪哽咽道:“绮漪说的不是这个!”

白虎一脸诧异:“不是这个?你……你想说啥?”

绮漪两手捂在小腹上,目光哀怨:“是他!夫君哪,你……你马上就要当父亲了,你总得为这孩子想想!”

看到夫人高高隆起的肚皮,白虎垂下头去,脸上露出内疚的神情,在她膝前跪下,将脸贴在她的肚皮上,轻轻磨蹭,嘴唇微微嚅动,似在喃喃什么。

绮漪冲他一笑:“听稳婆说,再有两个月,小白起他……就要出生了!”

白虎的眼中渐现杀气,脸从她的肚皮上移开。

白虎忽地站起,从几案上拿起首饰盒,断然道:“夫人,我赌这最后一次,就为小白起!”说完毅然扭头,义无反顾地跨出房门,扬长而去。

眼睁睁地看着白虎拿着绮漪的嫁妆充当赌资,黄叔两手捂脸,蹲在院中。绮漪捂住肚子走出来,扶在门框上,两眼直直地盯住黄叔。

黄叔叩拜,涕泣道:“少夫人……”

绮漪淡淡说道:“黄叔,叫犀首来!”

黄叔爬起,急慌慌地出院门而去。

公孙衍哼着小曲儿走出元亨楼的大门,走几步就要仰起脖子对准葫芦嘴灌一小口。像之前一样,公孙衍仍是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旁边仍然跟着两个赌徒,一侧一个,似是扶着他,又似乎不是。

三人晃晃悠悠地走在安邑的大街上,构成一道鲜有的风景。

这道风景拐进一条弄堂,来到公孙衍的小宅院前面。

柴扉前面蹲着一个人。

公孙衍定睛一看,吃惊道:“朱兄?”

那人站起来,果然是大司徒朱威,没穿官服。

朱威扫一眼跟在他身边的两个人,眉头微皱:“他们是……”

“哈哈哈哈,”公孙衍长笑一声,指着二人道,“是在下兄弟,仗义疏财了!”

朱威怔了:“疏什么财?”

“赌资呀!”公孙衍故意将“赌”字叫得山响。

朱威急道:“你……又去赌钱了?”

“对呀,不赌钱能叫爷们吗?”

朱威脚一跺:“咦!”

“好兄弟,你咦个什么,不就是小赌一下吗?”

朱威又“咦”一声,扭头欲走,被公孙衍一把扯住:“带钱没?”

朱威转过身:“什么钱?”

“金子呀!”公孙衍手指二人,“今儿手气不好,借了二位一人一两足金,正说要去寻老兄你接济呢,你这就来了!”

朱威气恨恨道:“没钱!”说完扭头就走。

公孙衍一把扯住他,一手直入他的袖囊,摸出一个钱搭子,朝地上一倒,“哗”地落下一堆钱币。

“二位兄弟,”公孙衍转对二赌徒道,“这就拣走属于你们的钱。怪就怪你们的运气不好,刚好遇到我兄弟,想要拿走我这个破院,只能等到下次喽!”

二人相视一眼,蹲下,各拣一块一两重的金饼,放嘴里又是咬,又是吹。

公孙衍脸色一黑,厉声道:“钱给了,还不快滚!”

二人不敢多话,起身跑了。

公孙衍蹲在地上,将余下钱币悉数装进袋中,递给朱威。

朱威瞪他一眼,气呼呼地抢过来。

公孙衍缓缓嘘出一口气:“所幸你来得及时,否则,在下就得流落街头喽!”递给他酒葫芦,“喝一口,算是谢了!”

朱威气结:“你……”

“哈哈哈哈,”公孙衍爆出一声长笑,“朱兄肚里有火,咱就屋子里发去!”扯他进屋。

二人步入客厅,朱威、公孙衍各在破席子上坐下。

朱威闷气没消,鼓着。公孙衍一手拿着酒葫芦,另一手敲打它,发出有节奏的“嘭嘭”声,每敲五下,就仰脖子喝一口,喝得咂咂山响。

朱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公孙衍喝酒的动作越来越夸张。

朱威气极:“你……”手指向他,指头隔着几案,差点儿戳到他的鼻子上。

公孙衍慢悠悠地挪开他的手:“你个什么呀,朱兄?是不是心疼你那二两金子了?”

“你……”朱威将头瞥向一边,“怎么也学起那个混子来了?”

“哈哈哈哈,”公孙衍笑道,“你说的就是白公子嘛,这且说说,在下学他有何不好?”

“你……”朱威转过头来,“唉,白相国要是看到你也成了这样,不知该有多伤心哪!”

公孙衍仰头灌一口:“白相国该伤心的只怕不是在下!”

“不是你,又会是谁?”

公孙衍缓缓地指向他:“是朱兄你!”

朱威怔了:“啊?为什么是我?”

“不为什么,就为你一直糊涂!”

“我……”朱威纳闷了,“怎么糊涂了?”

“君昏臣奸,黑白颠倒,你身为权臣,却不力谏,你洞晓黑白,却不分辩,不叫糊涂又叫什么呢?”

“唉,”朱威长叹一声,“犀首啊,别人不知在下,你还不知?不是不谏,是时辰未到!”

“哈哈哈哈,”公孙衍又出一声大笑,“好一个时辰未到!待时辰到时,只怕是鸡飞蛋也打了!”又饮一口酒,“不瞒朱兄,这些日来,在下总算明白了公孙鞅当年为什么会离开安邑,西向投秦!”

“公孙兄啊,你我皆是魏人,世代沐浴魏恩,与他卫鞅大不一样,断不可生此念想!”

“世代沐浴魏恩的是你朱家,我公孙衍何时沐浴过了?”

“公孙兄,你……”

“朱兄呀,”公孙衍给他一个苦笑,“不要不服气,睁眼看看你的大魏吧!十数年积聚,一战全没了,河西数百里沃野,一夜易主了……教训如此惨痛,可你的王呢?他的眼瞎了吗?他的耳聋了吗?全军溃败,龙将军拼死保全数万魏卒,却被说成是畏敌避战!既然是畏敌避战,就当是杀头之罪,为什么又不治他的罪?我公孙衍舍身犯死,长途奔袭,结果却成就了他魏卬,使他封侯割地,招摇过市!我的大司徒啊,你说,不让在下喝酒,又让在下做什么呢?八万甲士的血,数十万百姓的泪,仍然浇不醒你的昏君哪,朱大司徒!”

朱威长长一叹:“唉!”

一阵沉默。

良久,朱威抬头,苦笑道:“公孙兄,话说回来,君若不昏,何来忠臣?眼下魏国需要的,正是你这个大忠臣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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