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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秦孝公卧薪尝胆 公孙鞅舌战敌营(1)

魏惠侯回到行辕,毗人伺候他脱下裘衣,换过衣服,扶他坐于主位。刚刚坐定,陈轸、公子卬就匆匆进来,叩拜于地。

魏惠侯满脸笑容,显然兴头正盛,朝二人扬下手道:“快快请起,看席!”

陈轸、公子卬起身,入席。

“方才宴席上,”陈轸不无叹服地说,“君上气势如虹,威震诸侯,反观周王,唯唯诺诺,抖抖瑟瑟,哪有半点儿天子气度!”

“唉,”魏惠侯轻叹一声,“寡人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君上,依臣看来,大周王气,似已尽了!”

“爱卿不可乱语。”魏惠侯敛起笑,犀利的目光射向陈轸,“伐秦之事,诸侯可有议论?”

“秦人触犯天威,诸侯皆曰该伐!”

“哼,”魏惠侯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他们哪里是想伐,不过是想浑水摸鱼罢了!”

“君上圣明!秦人坐大,已成我心腹大患。天赐良机,稍纵即逝,君上立断,非天下圣主莫能为也!”

“秦公重用公孙鞅改制,严刑苛法,怨声载道,民不聊生,寡人即使容他,上天也不答应!”魏惠侯转向公子卬,“卬儿,三军怎么样了?”

“回禀君父,”公子卬拱手应道,“三军早已备妥,裴英所部三万锐卒已抵阴晋,另有三万屯于陕、焦,随时可发函谷道,西河郡龙贾将军的五万锐卒也都枕戈以待。君父只要一声令下,儿臣愿引精兵五万,直捣咸阳,生擒秦公,交君父发落!”

“呵呵呵,”魏惠侯捋须笑道,“引军五万,有气势!遥想当年,寡人北战赵国,南征韩国,西伐秦国,引军亦是五万!”

“君上,”毗人趋进,禀道,“白相国求见!”

魏惠侯略怔,扬手:“宣!”

白圭趋进,叩拜道:“臣叩见君上!”

魏惠侯扬手:“老爱卿,请起请起!”

白圭起身入席。

“夜已深了,”魏惠侯盯住他,“爱卿该当歇息才是,何事这般匆忙?”

“听说君上要伐秦,臣睡不着呀!”

“呵呵呵,”魏惠侯给他个笑,“说说看,爱卿为何睡不着?”

“今日之秦已非昨日之秦。公孙鞅变法十年,秦仓库满足,兵革犀利,我若仓促伐之,必是两败俱伤!”

“哼!”公子卬一脸不屑,“白相国,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仓促伐秦?还有,这还没战呢,你又怎么断出是两败俱伤?你是商贾出身,当会算账,这就扳指头算算,六十年来,大魏武卒与秦人在河西大小三十余战,秦人胜过几回?秦人即使夺得一城半池,又能立足几日?”

“君上,”白圭没有睬他,顾自说道,“听老臣一句,眼下诸侯云集,盛典在即,我万不可计议伐秦,更不可操之过急呀!”

魏惠侯眉头微皱:“依老爱卿之见,秦人何日可伐?”

“王霸之业,首在务本!国之根本,为治在人才,为政在农商,不在兵革之利。昔日先君招贤纳士,求本务实,方使大魏雄霸中原数十年。然而,时过境迁,今非昔比。齐公励精图治,急追直上;秦公变法改制,日新月异。君上不可视而不见啊!”

“老爱卿,”魏惠侯敛起笑容,“你是不是想说,寡人既不及齐公,也不及秦公?”

“臣并无此意!”

“唉,”魏惠侯长叹一声,“今日看来,爱卿是真的老了!”

白圭眼中出泪:“君上—”

“老爱卿呀,”魏惠侯半是苛责,“不是寡人数落你,你呀,治国、治民都算高才、大才,可就是看不清天下大势,更不用说料理列国事务了。看来,孟津这儿用不上你,还是去大梁修大沟吧。大沟能否如期完工,既关系到农,也关系到商,正是你所说的求本务实!”

白圭起身离席,深叩于地,双眼泣泪:“君上—”

“去吧!”魏惠侯不耐烦了,扬手指向帐门,“明日辰时起程!”

“臣告退!”白圭起身,叩拜,步履沉重地退出。

魏惠侯缓缓站起来,目送白圭颤巍巍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辕门外面。

“君上,”陈轸笑容可掬,“君上,听说大沟就要贯通,相国大人这又躬身前去,通水指日可待,这可是列国大事啊!”

“哼!”魏惠侯显然仍在生白圭的气,“务本务本,迂腐之见!什么是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才是本!若是没有吴起、乐羊的攻伐筹谋,若是没有所向披靡的大魏武卒,先君何以威服列国?大魏何以雄霸至今?上将军听命!”

公子卬起身,拱手道:“儿臣在!”

“诏命,”魏惠侯转对毗人,“封上将军魏卬为主将,龙贾为副将,魏申为监军,起三军一十二万,战车一千乘,择吉日伐秦!”

“魏卬领命!”

魏惠侯转对陈轸:“陈爱卿!”

陈轸起身应道:“臣在!”

“列国那边,你可有筹划?”

“禀君上,臣以为,可使韩、赵各出步卒三万,兵车各一百乘,助上将军一臂之力,至于其余列国,可视财力多寡,为三军分担粮草辎重!”

“甚好!”魏惠侯点头,“列国重在参与,不能指靠。至于赵、韩,你可知会赵侯、韩侯,就说秦降之日,凡赵、韩所得土地,尽归他们所有!”

“臣领旨!”

是夜凌晨时分,韩虱再度走近那棵大树,嗖嗖几下爬上去。少顷,树冠里一阵响动,一只黑影嗖一声飞出,直射天空。

是只大鸟!

林中有人大叫:“快,射下它!”

乱箭齐射。

空中落下几根羽毛,大鸟飞远。

一群魏卒围向大树,几十支弓弩瞄向树冠。

韩虱出溜下来。

韩虱看向站在中心位置的公孙衍,故作惊愕道:“咦,这不是公孙兄吗?你这做什么呢?”

公孙衍冷冷一笑,转对众人:“抓起来!”

“哈哈哈哈,”韩虱扔下长剑,仰天长笑,“来呀!”

当公孙衍押着韩虱返回时,白圭已在准备上路。

“主公?”公孙衍急走过来,疑惑地看着他。

“唉,”白圭长叹一声,看向军士,“抓到他了?”

“抓到了!”

“可有证物?”

“没有。”公孙衍摇头,“我以为与他接头的是人,没想到是只大鸟,待张弓射它,已是迟了,只落下这几根羽毛。”摸出几根羽毛。

白圭老眉皱起:“只有几根羽毛不成呀!”

“是哩,”公孙衍有些沮丧,“事已至此,怎么办呢?”

“没什么大不了的,”白圭长叹一声,看向远近的营帐,“这儿的事,秦人迟早会知。”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韩虱,“只是,秦人竟然钻到上将军身边,难保宫中没有,这个仗,还怎么打呀?”

“这事儿得禀报君上!”

“怎么禀报?”白圭一脸无奈,“君上嫌我聒噪,让我去修大沟,这就得走。”

“哦?”

“这样吧。你以相府名义将那人交给上将军,不要说他是秦人,只讲清楚是在哪儿抓到他即可,就说他几度接近诸侯行辕,有行刺嫌疑!这个罪名够大了,让他自己解释去!”

“犀首明白。”

“我这去了。”白圭交代道,“会盟之后,你就守在安邑相府,有何急事,从速报我!”

“犀首遵命!”

翌日,秦宫复兴殿里,宫人抱着一只黑雕匆匆走进。宫人从黑雕腿上解下密函,交给内臣。内臣接过密函,展开,呈送秦孝公。

秦孝公接过,读毕,置于几案,眉头锁起,有顷,目光转向坐在陪位的景监。

“君上?”景监回视秦孝公。

秦孝公闭上眼,朝内臣努嘴。内臣会意,拿过信函,递给景监。景监接过,看完,再度看向秦孝公。

“景爱卿,”秦孝公不无懊悔地说,“事急矣,你这就进山,请大良造速回!”

景监拱手:“臣领旨!”

在八百里终南山中段一处群山环护的山坳里坐落着一片军帐。正对辕门处是一个巨大的演兵场,大良造公孙鞅站在观演台上,全神贯注地观摩一场特技表演。

眼见孝公执意不赴孟津之会,公孙鞅的第一反应是巡视三军。迄今为止,公孙鞅的变法已历十余年,前些年的重点在富国,近几年旨在强兵,是以公孙鞅特别选出五万青壮组建一支新军,分散在这片大山深处,按照他亲自编写的强军新法秘密教战。

这些新兵正是魏人奸细想要探明白的。

竞技场上,一个身上未着任何盔甲的士兵灵敏地左蹦右跳,一手执盾牌,一手执一种西方戎狄所用的可刺穿牛皮的利刃,正与一个身披重甲的士兵演习攻防。几个回合下来,全身重甲的士兵上气不接下气,破绽百出,“伤”痕累累,那名无甲兵士竟是毫发未损。

公孙鞅看得呆了,问道:“司马错,这叫什么招法?”

“回禀大良造,”官大夫司马错朗声应道,“这叫丢盔卸甲,是末将专门用来对付大魏武卒的!”

“嗯,”公孙鞅捋须,“以无甲对有甲,颇有创意。说说看,你怎么想到这个的?”

“魏国武卒装备精良,战术精湛,我若一对一与其实战,或排阵布兵正面相抗,不能保证胜算。然而,魏武卒有优势,就有短处。厚铠重甲,防护有余,灵活必然不足。末将仔细算过大魏武卒的负载,铠甲、盾牌、刀矛等叠加起来,不下八十斤重。负重八十斤,且又身裹一层僵硬的铠甲,既不利于长途奔袭,更不利于在山地林地搏击。我若丢盔卸甲,轻装上阵,选择林地山泽与魏武卒捉迷藏,定可制胜!”

“好样的!”公孙鞅赞赏道,“你还备有什么宝贝?”

司马错双手击掌。

一个全身披甲的士兵走上场来,一手执盾牌,一手执一个足有人头大小的锤子。整个锤子由硬木制成,锤头裹有铁皮。士兵左右腾挪,盾牌左挡右遮,锤头所击之处,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公孙鞅看了有一阵,仍是迷惑,转向他:“这是什么名堂?”

“回禀大良造,这是末将特别应对魏国重车的!”

“重车?”公孙鞅来兴趣了,急切问道,“讲讲,如何应对?”

“魏车为驷马,马皆重甲,车皆重木,车轴为青铜,车轴上配带锐器,冲击力超强,防护严密,寻常武器根本伤不到它们。末将琢磨良久,方才想出这个克法,即诱敌重车进入狭道,阻其途,卸其冲力,再以此锤重击马首,轻可将马震晕,使马发狂,重可将马震死。失去战马,魏国战车就如一堆废物,车上之人也就只有挨揍的份了!”

“不错不错!”公孙鞅朝他连竖几下拇指,“司马错,你是哪儿人?”

“末将是夏阳人。”

“夏阳是个好地方,也算是老秦人呢!”

司马错捏紧拳头,恨恨道:“可恨让魏人占了!”

“就用你的双手夺它回来!”

司马错朗声:“诚吾愿哉!”

公孙鞅敛神,不无威严地朗声说道:“司马错听令!”

司马错“啪”地站定:“末将候令!”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官大夫,而是左庶长了!”

左庶长是公孙鞅变法之初由孝公亲自授命的职位。从官大夫一举跃升为左庶长,连越公大夫、公乘、五大夫四个爵级,司马错一时间目瞪口呆,好半天,方才反应过来,单膝跪地:“末将叩谢大良造提携大恩!”

公孙鞅转对随身参将:“给左庶长司马将军拨付步卒三万!”

参将拱手:“末将得令!”

“左庶长,”公孙鞅转对司马错,“若是立即训练,这三万步卒何时可以投入搏击?”

“半年左右!”

“我只给你两个月!”公孙鞅言语笃定,不容置辩,“你还需要什么?”

“末将什么也不需要!”

公孙鞅看向没有任何防护的兵士:“不能完全丢盔卸甲呀。你可召集工匠,研制轻甲。记住,沙场厮杀你死我活,你的兵士少死一个,敌人的尸体就增加一个!”指向拿刀的兵士,“还有那把戎刀,也要改进。刺穿寻常皮甲不足为奇,刺透武卒重铠方为利器!”

“末将遵命!”

“左庶长,用心琢磨吧,你的对手只有一个,大魏武卒!”

“末将遵命!”

“听闻附近有眼寒泉,有个叫寒泉子的高士居于此处,你可听说此人?”

司马错指向南面的一个山尖:“越过山垭就是!”

公孙鞅看过去:“陪我走一趟!”

司马错挑选了几名亲兵,换了便服,陪护公孙鞅走向山垭。约过两个时辰,几人左拐右转,越过垭口,望见一道幽谷。

果然是一处绝妙所在!

峰峦叠翠,鸟语花香,几幢草舍掩映于苍松翠柏之间,甚是宜人。草舍旁边是几株古楸,虽只合抱粗细,却也是数百年高龄。

司马错手指远处几幢草舍:“就是那儿,寒泉离草舍不远,寒泉先生就住在草舍里,听说是个怪人,有不少弟子,寻常人一概不理。”

“晓得了,”公孙鞅点下头,“你们候在这儿吧!”顾自信步走去。

公孙鞅走到谷底,走向草舍区。草舍不少,有十几间,几处院落。草舍前面是一泓水池,清流见底。一个白须老者一动不动地站在池边,似看池水,又似在想着什么。

公孙鞅观看老者。老者扭过头,给他个笑。

“请问老丈,”公孙鞅回以深揖,“此处可有乡民传说的寒泉?”

白须老者回个礼,指向前面的石壁:“就在那儿,客人请看!”

公孙鞅顺手望去,一道清泉正从石缝里汩汩流出,落在池水里,汇作一道小溪。

“请问老丈,为何叫它寒泉?”

“此泉夏寒似冰,是谓寒泉。饮之可祛百病,寿及天年。”

“呵呵呵,”公孙鞅笑起来,“怪道老丈在此结舍!”

白须老者微微摇头:“在此结舍的是关尹子,并非老朽!”

“关尹子?”公孙鞅怔了,“可是在函谷强留老聃写《道德经》的那个关尹喜?”

“正是!”白须老者点头,“老聃骑青牛辞关西行后三日,关尹喜恍然顿悟世间诸事,悬挂关印,纵马西追,可惜为时已晚。关尹喜追悔莫及,踏遍终南山,终未再见老子。关尹喜晓得是老子不愿见他,连叹数声,在此结草为庐,修道悟真。”

“听您说来,老丈当是关尹子的高足了?”

“高足不敢当!”老者淡淡一笑,“关尹子晚年,收徒二人,一是老朽,二是师兄王栩。恩师仙游后三年,师兄出山云游,结舍于云梦山鬼谷。老朽割舍不下先师故舍,栖居于此!”

得遇真人,公孙鞅激动不已,伏身叩首:“前辈在上,受晚生一拜!”

寒泉子将他扶起:“客人躯体尊贵,叫老朽如何承受得起?”

公孙鞅起身,略怔:“晚生不过一介书生,前辈何来尊贵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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