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蕊回到房中,反反复复睡不着。心想:“这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应该查个明白。”天交三更,她用一块黑布蒙了脸,悄悄出了房门。转了转,见东边一间房还亮着灯,她轻手轻脚地走到窗下偷听,听到里面一人说道:“大家一定要小心在意,不要以为走水路就平安无事。狄元帅身系天下安危,必要时就是豁出自己的性命,也要保全元帅。”说话的正是那艄公。曾蕊心道:“狄元帅。哪个狄元帅?听他口气应该是朝廷重臣。”这时另一人说道:“孙大人,以属下看咱们船上的两个人形迹着实可疑,只怕会对元帅不利。”曾蕊心道:“原来这个艄公也是个官员。”这时那艄公说道:“狄元帅和那个少年十分投缘,执意让他们留在船上,我也不能一再劝说。那少年倒也像是个忠厚之人,至于姓曾的那个丫头嘛,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大家对她一定要多留心。”曾蕊听了心中暗笑道:如今就有两只耳朵在外面滴溜溜乱听,只不过你们不知道罢了。接着那孙大人把人们分成两拨儿,一拨儿守夜,一拨儿歇息,曾蕊见没什么可听的了,就回房去了,此时已近三更。
第二天一早,曾蕊睡得正香,隐约听到有人敲门。穿好衣服后把门打开,见是徐剑风。徐剑风见她睡眼惺松,一脸疲惫的样子,问道:“你怎么了?”其实曾蕊睡得晚了,所以才气色不佳,她回答道:“在船上睡觉,听着河水的声音不大习惯,所以睡得不好。”
徐剑风说:“原来如此,我倒不觉得。”又说:“你去洗脸好了,狄先生正等着我们吃饭呢。”说完走了。曾蕊梳洗完毕来到甲板上,果见徐剑风和狄先生在桌旁等候,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狄先生问道:“曾姑娘今日气色欠佳,莫非在船上睡不惯吗?”曾蕊说:“有些不惯。”她转头对艄公说:“孙大人气色也不太好,莫非也睡不惯吗?”艄公及众水手听了无不变色。艄公心想:“她怎么知道我的身份?”只有狄先生始终淡定自若。艄公答道:“多谢姑娘关心,姑娘晚上最好少出去走动,小心着了凉。”他料想必是曾蕊昨夜偷听了他们的谈话,这才知道了他的身份。三人吃饭时说些闲话。狄先生问徐剑风道:“徐贤弟看昨天遇到的渔夫和渔妇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徐剑风说:“我看他们像是身怀武功之人,而且知道的事情很多。”曾蕊说:“他们根本不是打鱼的。从言行举止上看,也绝不是乡野中人。他们自称是盖州人,可我听他们口音,却不像中原人氏。”狄先生听后说道:“曾姑娘聪明的很,我看他们不像是宋人。”三人交谈之时,船已开始行进。从此徐、曾二人随船西行,一路上经过了孟津、古城、平陆、陕县诸地。众人饱览沿途风光,倒也有不少乐趣。一路上徐剑风经常和狄先生在一起交谈。徐剑风见狄先生为人襟怀坦荡、光明磊落,更加倾心相交。后来曾蕊也对这位狄先生打消了疑虑之心,只是二人始终不知他的名字。
非止一日,众人到了潼关境内。徐剑风站在船头远远看去,隐约可见华山诸峰。他高兴地对狄先生和曾蕊说:“狄先生、蕊儿,那就是华山。”曾蕊见他满脸欣喜之情,也站到船头观看。但见群峰峻峭,宛如花瓣,耸立于云雾之中,恍如天边盛开的一朵莲花。高兴地说道:“好美啊!”狄先生感慨地说道:“古往今来多少仁人志士登临华山,饱览西岳风光。又有多少高人雅士隐居华山,躲避人世喧哗。”略一停顿又说道:“本朝赫赫有名的扶摇真人就曾在此隐居。不知今日是否尚有遗迹?”通过多日交谈,徐、曾二人见他对江湖中事所知甚少,对朝廷之事却是了如指掌,听他这么说也就不以为怪。
徐剑风说:“狄先生有所不知,扶摇真人正是在下的师祖。”然后又介绍了华山的云台观和当年陈抟坐化的张超谷。狄先生听后连声致歉,说道:“狄某无状,还请徐贤弟见谅。”徐剑风自说无妨。接着又说:“狄先生既然已经到了这儿,何不到华山游览一番再赶路。”狄先生听后不禁哑然失笑,说道:“徐贤弟的美意我心领了,奈何我辈俗世中人,没有这样的福气。”曾蕊说:“狄先生一人身系天下安危,怎有闲暇与我等同游华山。”狄先生坦然说道:“曾姑娘过誉了,狄某愧不敢当。但愿将来有一日天下太平,我定要与两位一同登临绝顶。届时茫茫四野,尽收眼底,极目远眺,天山共色,想来必定也会令人豪气倍增。”这时船已到了南岸的渡口,徐、曾二人在此登陆,从陆路赶往华山。徐、曾二人先上了岸,狄先生也率众人送到了岸上。分别在即,狄先生握住徐剑风的双手说道:“徐贤弟,你我相识虽然时日不多,不过狄某自问与贤弟十分投缘,今日一别,实不知何日才再见。我一直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绝非是信不过两位,实恐两位知道我的名字以后,反会与我生疏。今日分别在即,我自当以真实姓名相告,我本是保安军……”话未说完,忽听芦苇荡中有人说道:“狄青,不必说了,今天你们一个也走不掉。”众人听后都大吃了一惊,只见芦苇丛中走出两个人,正是先前见过的渔夫渔妇。
徐、曾二人心中更是惊讶。一来没有料到渔夫和渔妇会在这里出现;二来也没有料到数日相伴的这个狄先生竟是名满天下的狄青元帅。这时艄公及众水手分别取出兵刃,站到了狄青面前,渔夫冷笑两声说道:“竟敢骗我?老夫在此等候多时了。”
原来渔夫和渔妇都是西夏有名的武林高手。西夏国主李元昊久有伐宋之心,不过他深知狄青极善用兵,宋朝迟早会派狄青出战,故此他做了两手准备。一面御驾亲征,领兵南下;一面派出渔夫和渔妇来到大宋刺杀狄青。当他们在河面上相遇之时,二人听到曾蕊说徐剑风无所不会,无所不知。心里很是不服,所以一再地出难题。后来见难不倒徐剑风,这才作罢。最后向众人打听狄青,引起了艄公的警觉,这才骗过他们两个。渔夫二人果然去青石滩打听狄青的下落,人们也不知狄青去了什么地方。后来渔夫问及狄青的相貌,乡民们给他描述了一番。当他们听说狄青脸上仍有刺字之时,才知道在河上遇到的一伙人中就有狄青,当时他们就觉得一个中年书生气宇轩昂,谈吐不凡,不像一介草民,不过见到这书生脸有刺字,心想:“这书生即使不是一名兵士,也不过只是军中的小官员。”因为当时宋军有法令,但凡新入伍的兵卒必须在脸上刺字,以防私自逃走。而带兵的将领大多出身将门,他们自然不用在脸上刺字。当然也有从兵卒升为将军的,他们也会用药把脸上的刺字除去。狄青出身寒微,原是禁军中的一名兵卒。后随军戍边,屡立战功,日后虽积功至指挥使,但他并不以出身寒微和脸上有刺字为耻,且常常以此鼓励将士。后来宋仁宗召见他,见他脸上有刺字,于是命他把脸上的刺字除去,狄青跪谢道:“陛下以臣有微功,屡加迁擢,并非论及门弟。臣得有今日,正为此,愿留示军中,可作劝勉,臣不敢奉诏。”仁宗于是说道:“卿言亦是有理,随卿所欲罢了。”因此狄青脸上始终有入伍时的刺字。待渔夫、渔妇知道所见过到的中年书生就是狄青,料想他必会西上,所以一路追赶过来,每到渡口必打听一番。因此一路追踪到了这里。
渔夫看了看挡在自己面前的艄公及众水手说道:“就凭你们几个也想拦住老夫。”
“砰,砰,砰”几声响,几个水手均被打倒在地。艄公见对方武功高强,忙对身后的狄青说:“元帅快走,让末将抵挡一阵。”说完挥拳直击渔夫面门,渔夫恰也使拳,于是来了个以拳对拳,众人只听咔嚓一声响,艄公的右臂被震得脱了臼,险些倒在地上。由于事起突然,徐剑风也没来得及救援,渔夫冷笑两声说道:“人人都说狄青手下将士个个生龙活虎,锐不可当。今日一见原来如此。”艄公不待他说完,就又扑了上去,用左臂打向渔夫头顶,徐剑风忙喊不要。“砰”的一声艄公已经飞了回来,正好倒在了狄青的脚下。
狄青忙蹲下身问道:“孙节你怎么样了?”徐剑风心道:原来这艄公叫孙节。孙节勉强睁开眼说道:“元帅快跑。”说完又昏了过去。狄青对渔夫怒目而视,喝道:“狄某与你有何冤仇,你竟下此重手。”渔夫哈哈一笑说道:“咱们奉了西夏皇帝之命,定要取了你的性命。”狄青一听,这才明白一切,怒气冲冲地说道:“你那西夏狗皇帝以为杀了我一个人,就可以长驱直入,问鼎中原。回去告诉他,我大宋有的是忠臣良将,英雄豪杰,迟早有一天要了他的狗命。”渔夫听后不由大怒,说道:“竟敢辱骂我家国主,我先杀了你,让大宋朝先少一个英雄豪杰。”刚想动手,却听一人喝道:“住手。”这一声中气充沛,有若龙吟,把渔夫也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正是徐剑风。渔夫问道:“你想怎么样?”徐剑风说:“你已经打伤了这么多人,还想怎么样?”渔夫听了心里有气,心想:你凭什么指责我?说道:“我想把他们全杀了,你不服吗?”徐剑风见他刚才出手伤人,心里早已憋了一口恶气,说道:“我不准你杀人。”渔夫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竟敢用这种口气和自己说话,一时由惊生怒,由怒生恨,恨极反笑。只见他仰天长笑,声震四野。在场众人除了徐剑风以外,别人均觉震耳欲聋,胸内热血翻涌。笑过之后渔夫说道:“若说天文地理、土工算学、诸子百家、五行八卦我不如你。若论武功,你们哪一个是我的对手?”曾蕊说:“我们还有一样不如你。”渔夫问:“哪一样?”曾蕊说:“脸皮不如你厚。”渔夫听后浑身微微颤抖,两眼放出凶光,似乎马上就要暴起杀人。徐剑风见状,又向前跨了一步。狄青说:“徐贤弟,这事和你们没有关系,你们快点走吧。”他先前已见识了渔夫的武功,料想徐剑风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才这么说。徐剑风听后不由心头一热,说道:“狄先生不必担心,我不怕他。”狄青心想:徐贤弟真是年轻气盛,这岂是怕不怕的事。他并不知道徐剑风的意思是自己未必不是他的对手。狄青又说道:“徐贤弟,徒死无益。”渔夫对徐剑风说:“想死就成全你。“滴溜”一转到了近前。徐剑风仍以“落雁神拳”相迎,二人斗了三十几个回合,渔夫暗自吃惊。他认为徐剑风懂那么多的东西,于武功一道必定粗疏,因为他深知练习武功最是耗时费力。徐剑风虽已经过多次大战,但这渔夫用的招数却是见所未见。他虽多次进招,但均被渔夫旋转身形避开,始终没有碰到他的衣襟。这时渔夫的身形再次旋转,到了徐剑风的身后,伸双手拿住了徐剑风的双肩,几乎与此同时,徐剑风双手向后伸,抓住了渔夫的双腕。二人各自运力,从刚才的招数相争变成了内力相搏。狄青见二人斗了几十招,徐剑风丝毫未露败相,心中暗想:原来徐兄弟的武功如此了得。现在见二人扭在一起,不由十分担心。过了一会儿,徐剑风的头顶冒起了热气,渔夫渐渐感到徐剑风的双肩越来越烫,几乎难以忍受,不过他还是不肯放手。工夫不大,他浑身上下已是大汗淋漓。徐剑风被他抓得也十分疼痛,双手加力向前一甩,渔夫被他从身后翻了过来。力道未绝,又飞出两丈多远。“咚”地一声落到了地上。渔夫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双手乱舞,口中叫道:“烫死我了!烫死我了!”样子看上去十分的滑稽。渔妇问徐剑风:“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手脚?”其实刚才渔夫和徐剑风比拼内力,已被赤阳神功的一股真气侵入经脉,这股真气炙热无比,在渔夫体内流窜,使他一时无法安静下来。渔妇还以为他是遭了徐剑风的暗算,不由气恼万分,她纵身跃起,从上向下扑向徐剑风,双掌直击徐剑风的面门。渔夫虽然乱蹦乱跳,心智却未失常,一见渔妇扑了上去,忙喊道:“不要,你不是……”可是渔妇势如离弦之箭,哪里还收得住。徐剑风见对方来势汹汹,恐怕身后的狄青和曾蕊为其所伤,急忙运起毕生功力,用一招“排山八尺”接她这全力一击。四掌相交,“砰”地一声巨响,掌风四射,吹得周围的芦苇纷纷倒伏。再看渔妇如同断线的风筝飞了出去,“咚”的一声摔到了地上。徐剑风虽然原地不动,也感到胸内气血翻涌,眼冒金星。若二人比试武功,百招之内难分胜负,不过对掌比的是内功,终究还是徐剑风略高一筹。在狄青看来则是徐剑风一招打败敌手,不由心里又多了一份敬佩之情。这时渔夫已经镇住心神,双手抱起渔妇对徐剑风说:“你叫什么名字?”徐剑风见那渔妇双臂下垂,不知是生是死,心里也有几分不忍,问道:“前辈,她没事吧?”渔夫冷冷说道:“死不了,我问你叫什么名字?”徐剑风据实说了。渔夫向远处走去。渐渐消失在茫茫的芦苇荡中。
这时孙节苏醒了,只不过伤得较重,身上没有力气罢了。那些水手是被打倒在地的,自然没有什么大碍。狄青对徐剑风拱手施礼,说道:“多谢徐贤弟出手相助。”徐剑风忙伸手拦住说:“狄先生,千万不要客气。”狄青一把扯掉头上的方巾,说道:“徐贤弟不要叫我什么先生,狄某只不过是一介武夫,今后大家以兄弟相称。”徐剑风听后点头称是。徐剑风走到孙节面前说:“你坐下。”徐剑风先给他把脱臼的右臂接好。然后又盘膝坐到孙节身后,运“赤阳神功”为他疗伤。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孙节感到胸内的郁闷之气尽去。徐剑风收功站起说道:“调养几天就好了。”孙节躬身施礼,谢过徐剑风。曾蕊不耐烦地说:“好了,该说得也说了,该治得也治了,该谢得也谢了,要走的也该走了。”狄青见二人要走,忙说:“徐贤弟、曾姑娘,狄某送你们一程。”徐、曾二人刚走了几步,只见孙节突然跪在了面前,徐剑风忙伸手相搀,问道:“孙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孙节并不起身,说道:“孙节有一事相求,请徐大侠答应。”徐剑风说:“有话好说,你先起来。”曾蕊插话道:“你都不让我们上船,还求我们干什么?”孙节心道:女人就是小气,还记着这事。不过有求于人也不敢得罪她。忙拱手向曾蕊说道:“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曾蕊见他单脚跪在地上和自己说话,忙说:“孙大人,千万别行这样的大礼,小心折了姑娘的寿。”孙节说:“曾姑娘多福多寿,折去了一百岁,还活九百岁。”曾蕊说:“一百岁加九百岁,那岂不是一千岁。”说到这儿不禁“咦”了一声,说道:“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你不是骂我吧?”孙节见曾蕊笑了,心想:她不捣乱,这事就好办多了。他刚想说出所求之事,曾蕊说道:“你可是让我们保护狄元帅西去。”
孙节忙说:“姑娘冰雪聪明,在下佩服之至。”原来孙节心知此去保安山高水远,难保不出意外。若是再遇上西夏派来的武林高手,自己这伙人根本应付不了,所以才想让徐剑风一块儿去。孙节又问徐剑风:“徐大侠意下如何?”徐剑风正色说道:“若不是孙大哥提起,我倒还真没想到这一点。此去保安,在下万死不辞。”狄青说:“孙节你又多事,徐贤弟与他师父多日不见,如今华山近在咫尺,正当与师父团聚,怎么能和我们一起去保安。”又对徐剑风说:“徐贤弟,你不必去了。我们自己多加小心就是。”徐剑风说:“狄大哥,你不必再劝。等回来的时候再看师父也不迟。”说完向华山拜了三拜,算是拜过了师父。狄青见他心意已决,只好点头同意,曾蕊对跪在地上的孙节说:“目的达到了还赖在地上干什么,还想要压岁钱不成?”众人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