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猢狲愁”一向人迹罕至,今年雨水较多,灌木茂盛,蒿草高可及胸,初来之人总会感到有些诡异。孟华轩指着前面一棵榕树说:“现在咱们分头去找,一会儿在这儿会合。两位师弟要多加小心。”二人应了一声,各自去了。徐剑风钻进了南面的树林中,他一边走一边向左右张望,林中到处都是杂草和灌木。他在林中转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看到什么猎物。正在他感到失望的时候,猛然发现前面有一只彩色的山鸡。那山鸡正在低头啄食什么。徐剑风轻轻拔出宝剑,悄悄地向山鸡走去。渐渐地走到了近前,慢慢举起了手中的宝剑,却不由想起了小时候被辽兵追杀的情形。风雪交加的除夕之夜,喊杀声震天的易州城,寒风萧萧的易水河畔。他又想起了师叔自下山以后,至今尚无音信,肯定是还没有找到陈大叔他们。自己曾向师父说过要下山去寻找他们的下落,可师父说:“你学艺未成,还不能下山,等你的武功超过两位师兄时再说吧。”自己又怎么能超过两位师兄呢?特别是大师兄剑法精奇,不知要比自己高明多少。他只顾呆呆地出神,可巧那山鸡猛一回头,发现了徐剑风,飞快地向前跑去,徐剑风回过神来,急忙追赶。不过那只山鸡连蹦带飞,一会儿就没了踪影,不但鸡没有捉到,他的衣服还被树枝挂了几道口子。他又找了一会儿,再也没有发现什么猎物。看看时候不早,只好往回走。
离约定的地点还有一段路,他就闻到一股烤肉的香味。待走到近前一看,原来孟华轩正在烤一只鹿。秦冲手中拿得是一只野兔,正在剥皮。秦冲见他空着手回来,冷笑一声问道:“师弟的猎物放在了什么地方,怎么不拿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徐剑风说:“我没有捉到。”孟华轩见他一副沮丧的样子,说道:“小师弟不必灰心,今天空手回来只是运气不好。说不定下次我们落了空,你却扛只豹子回来。”又忍不住问道:“只是小师弟的衣服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徐剑风把追赶那只山鸡的事说了一遍。孟华轩听后哈哈大笑,说道:“既然如此,先罚你吃一条鹿腿。”徐剑风不好意思去接,孟华轩硬把一只烤熟的鹿腿塞在他的手里。孟华轩又对秦冲说:“二师弟也别剥了,大家先吃鹿肉吧。”说完又从腰后摘下了酒葫芦。三人在这人迹罕至的山上边吃边喝,谈笑风生,别有一番情趣。孟华轩说:“只喝酒没什么意思,不如一边喝酒,一边吟诗有趣。”徐剑风忙说:“大师兄,我可不会吟诗。”孟华轩说:“我们只不过是玩玩罢了。什么韵律,平仄一概不限。”秦冲说:“那好,师兄先请。”孟华轩沉吟了一会儿念叨:“蝉风摇曳飞黄鹂,满庭落英数年华。古来英雄今何在,古冢临江遍野花。”秦冲说:“好是好,只是太悲伤了点。”说完吟道:“桃花开过梨花开,春花秋月何妨醉。横剑江湖问古今,天下英雄当是谁?”话音未落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好一个天下英雄当是谁。你们几个好清闲、好快活。”三人一看不由吓走了三魂七魄,来人正是云台观的“知客道人”张道士。观中一切闲杂事务都归他管。师兄弟三人倒不怕他,怕的是他到贾德升那儿去告状。张道士说完之后就气冲冲地走了。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了主意。过了一会见孟华轩对秦冲说道:“师弟你可还记得山下那个田寡妇。”秦冲说:“记得,那可是个十分难缠的泼妇。听说谁惹了她,她就会带上清水干粮到那人家门口,大骂三天三夜,直到对方服软为止。师兄你提她干什么?”孟华轩说:“我有个主意可以制服张道士,不过需要田寡妇帮个忙。”他说出了自己的主意之后,秦冲连声说妙。徐剑风说:“好是好,只是太损了点。”秦冲说:“你懂什么?就这么办,我这就下山。”
第二天,三人都起得很早。徐剑风正在洗脸,隐约听到“道德厅”有吵架的声音。徐剑风开门看了看对孟华轩说道:“大师兄,一个妇人正在和张道长争吵。”孟华轩看了看说:“太好了,田寡妇来了。”徐剑风心道:“原来她就是田寡妇。”秦冲忍不住也要出去看。孟华轩对他说:“师弟你千万不可露面,要是让田寡妇认出你,那可就麻烦了。”
秦冲点了点头。孟华轩对徐剑风说:“小师弟,你随我去厅中看看。”二人来到道德厅,只见张道士正坐在椅子上喘粗气呢。客座上坐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那妇人长得很胖,满脸横肉,正是威震华山一带的田寡妇。田寡妇用手指着张道士骂道:“好你个瘟道士,把老娘我骗上山来,又说没这么回事,你当老娘是三岁的小孩吗?你一定是把那差事暗中许了别人。”张道士气得满脸通红,喘着粗气说道:“根本没这么回事,如果观中要雇人干活,我怎么会不知道。你这一定是道听途说。”田寡妇哪里肯信,又骂道:“你个该死的瘟道士,你寻思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故意出高价,想招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来山上干活是不是。我还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你又何苦来作践老娘。老娘年轻的时候不知有多少英俊后生追着要娶我,媒人把门槛也踩破了,发簪都挤掉了。可我偏偏又嫁的是一个短命鬼。你个没良心的,真是作孽呀。”徐剑风不知道她是在骂死去的丈夫,还是在骂张道士。观中的道僮们闻声赶来,都在门外看热闹,他们心中寻思:“莫非是张道士的老相好找上山来了。”孟华轩强忍着笑,只见张道士气得脸色蜡黄,口歪眼斜。张道士一拍桌子喝道:“你再胡闹,我让人赶你下山。”田寡妇身经百战,这种小场面又怎么会吓得倒她。她也站起来,向张道士跟前凑了两步,双手叉腰喝道:“你个遭瘟的道士,你敢把老娘怎么样?”张道士一见就泄了气,说道:“好男不跟女斗。”说完又坐回到椅子上。正在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小道僮。小道僮向张道士说道:“张道长,外面来了一位烧香还愿的香客。”张道士正巴不得有人来解围,忙说:“快把施主请进来,不相干的人回避。”他说的自然是田寡妇,不过田寡妇根本不理他,仍然坐着不动。
工夫不大,小道僮带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二十岁左右的妇人,看穿着是官宦人家的少夫人。她身旁还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环。那少妇先向张道士道了个万福。张道士说:“施主请坐。”少妇坐下,自有小道僮上茶。田寡妇一见这两个人,心中就产生了几分怀疑。心道:“莫非这瘟道士把那件差事许给了她。这少妇倒像是个官宦人家的少奶奶。难道她是来给别人找差事的。”果然那少妇问道:“前两天托道长办的那件事怎么样了?”张道士满面笑容的说道:“施主吩咐,敢不照办。”少妇尚未说话,田寡妇就先跳了起来,用手指着张道士的鼻子骂道:“好你个好色的瘟道士,果然把那件差事许给了别人,刚才还不承认。你把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引上山,到底安的什么心?”
那少妇一向深居简出,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粗俗的话,直羞的耳根子都红了。那丫环是个牙尖嘴利的人,对田寡妇说道:“你这妇人好没道理,我家少夫人和道长商量烧香还愿的事,和你有什么相干,少在这里不干不净的嚼舌。”田寡妇用手指着她骂道:“你又来骗谁?凭什么来教训我?老娘当年嫁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你娘的哪根肠子里爬呢?”小丫环虽然厉害,但是也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话,气得险些晕倒。在场众人心道:“你嫁人又不是秦始皇统一中国,汉武帝大败匈奴的丰功伟绩,居然还在这儿当众炫耀一番。”小丫环“呸”了一声说道:“少夫人我们走,这里没有一个好人。”少妇也不愿意再待下去,向张道士道个万福,主仆二人匆匆地走了。
田寡妇仍然不依不饶,对着张道士骂个没完。孟华轩插话道:“大娘,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不能说给我听听。”田寡妇说:“也好,你来评评理。”略一停顿后又说道:“昨天一个小道僮到我家讨水喝,他说他是云台观的道僮,还说山上观中要雇人干杂活,一天给二十文钱。这不今天我上山来了,这个瘟道士却不承认,分明是欺负我这个妇道人家。”孟华轩说:“大娘你可能闹错了,观中雇人干活是前些天的事,后来活干完了,就打发他们下山去了。”田寡妇不相信地问道:“是真的?”孟华轩说:“千真万确,我骗您干什么。”说时从怀中掏出五吊钱,塞在她的手里说道:“大娘,回去给孩子买点吃的吧。”田寡妇知道再闹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又是谁来消遣我,你这小哥还算是通情达理。”又扭头对张道士说:“要不是看在这位小哥的面上,我一定带着干粮上山,再骂你三天三夜。”张道士不敢说话。田寡妇说完向外走,孟华轩送她出了门口。
回来之后见张道士阴沉着脸,还在那儿生气呢。孟华轩劝道:“道长何必跟一个妇道人家一般见识。”张道士气呼呼地说:“是哪个混账造的谣,惹了这个泼妇上山,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孟华轩说:“道长说得对,一定要查。明天我把田寡妇叫到山上来,让她当众指认指认。”张道士忙说:“千万不要再招惹那个泼妇,这事到此为止。”孟华轩说:“也好,那道长歇息一会儿,我们先回去了。”说完向徐剑风使了个眼色,二人回房去了。
孟、徐二人一进房门,秦冲“霍”的就站了起来,急问道:“师兄,怎么样?”孟华轩还没说话,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边笑边说道:“这叫做‘田寡妇大闹华山,张道士灰头土脸’。”然后他又把经过说了一遍,秦冲听了之后哈哈大笑。孟华轩说:“那田寡妇每次和张道士说话之前,必定加上一句‘你这个瘟道士’。当时我差点笑出声来。”秦冲说:“这么说来是大功告成了。”孟华轩说正是。原来这一切都是孟华轩想出的主意。田寡妇说的那个小道僮正是秦冲所扮。当时秦冲说山上雇人干活,并说一天给二十文钱。
田寡妇听了之后怎么能不动心。于是她急急忙忙到山上来找张道士。徐剑风问道:“大师兄,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孟华轩说:“我们守株待兔就行了,张道士会来找我们的。”
话音刚落,小道僮推门进来说:“三位师兄,张道长有请。”原来田寡妇走了以后,张道士仔细思量了一番,把观中的道僮都叫来,告诉他们今天到观中闹事的是一个疯子,并吩咐众人以后不许再提这件事。道僮们都归他管,自然唯唯诺诺。打发了这些人之后,他才派人把师兄弟三人请来。
三人向张道士施了礼,张道士忙说:“请坐,请坐”,显得特别客气。孟华轩来的时候早已嘱咐了二人,千万不要先提田寡妇那件事。刚一开始大家只是说些不着边际的闲话,过了一会儿张道士才说道:“掌门下山之时一再嘱咐我看好门户,一定不要出什么差错。昨日在山上见到你们喝酒,贫道是性急了一些。不恭之处还望三位不要见怪才是。实在是掌门相托,不敢大意。其实贫道心中早已不再计较那件事了。”孟华轩笑了笑说:“道长不责备我们,我们就已经感激不尽,怎么能反过来责怪道长呢。”秦冲也说:“胡闹之处,还请道长多多包涵。”张道士又说:“年轻人贪玩儿也不是什么大错,这件事贫道以后不会再提。”孟华轩见火候差不多了,说道:“今天到观中胡闹的那妇人,无非是村中的泼妇,请道长也不要放在心上。”张道士满面沮丧地说道:“孟兄弟说的固然不错,不过人言可畏。只怕贫道的一世清白就毁在了她的手上。”孟华轩说道:“常言道‘清者自清’,道长尽管放心。我们三人绝不会向他人提起这件事。就算是听到别人议论这件事,我们也一定会代为分辩。”就这样,大家心照不宣,两事皆过。回房后孟华轩对二人说:“师父不日回山,大家要勤奋练功。到时候师父验证咱们的武功,那可是混不过去的。”
果然几天后贾德升回山,众人均说一切都好。这一天贾德升讲授静阳派心法。盂、秦、徐三人盘膝而坐,凝神听讲。贾德升缓缓念叨:“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故武学之道贵于顺乎自然,以力胜敌者为下,以巧胜敌者为中,以敌胜敌者为上。
此则为武学之……”当他念到“以敌胜敌者为上”之时,徐剑风忍不住“咦”了一声。贾德升问道:“风儿,你有事吗?”徐剑风忙站起身来说道:“师父,我听到‘以敌胜敌者为上’这句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所以出声,还请师父见谅。”贾德升斥道:“你不认真听我讲本门心法,还敢强辩。从此处上山有一座‘群仙观’,观旁有一棵十分高大的梧桐树。从明天开始,我罚你每天午时去‘群仙观’摘一片梧桐树叶,必须在太阳下山之前交到我的手中。先罚你一个月,你记住,每迟一次就再加罚一月。”说完后又问道:“听清楚了吗?”徐剑风说:“听清楚了。”心中却十分不解。别说是他,就是孟、秦二人也感到十分奇怪。原来从“云台观”到“群仙观”要走几十里的山路不说,中间还必须经过千尺幢、百尺峡等险处,根本无路可走。只有抓着上面垂下的铁索才能爬上去,很多游客到此都会止步。更让师兄弟三人奇怪的是,历尽千辛万苦竟是为了摘一片树叶,而且是每天只许摘一片,确实让人百思不得其解。贾德升说完之后拂袖去了。
秦冲见师父走了,就开始埋怨徐剑风,说道:“都是你不好,惹师父生气了,害得我们也没得听。”徐剑风连说:“是我不好。”秦冲仍不肯罢休说道:“你总是……”。孟华轩打断他说道:“好了,不要再埋怨小师弟了,他也是无心的。师父刚才讲的我也不懂,二师弟你可懂吗?”秦冲说:“一时也不能领悟。”徐剑风心道:“原来两位师兄也不明白。”孟华轩说:“既然大家都不能明白,就好好想想,否则师父讲得再多,我们不能融会贯通,也是枉然。”他又对徐剑风说:“小师弟不必烦恼,等过几天师父气消了以后,我们去向师父求情,这几天你就辛苦点吧。”徐剑风说:“谢谢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