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你放肆了啊！”
声音沧桑悠远，像是从亘古处传来一般。
“陛——陛下！”
郑无人面色发白，芙面泛白，霍地跪在地上，尖细的声音中都是带着几分颤动。
“父皇？”
秦策擦去嘴角的血丝，面有喜意，也是慌忙跪地，行完礼后，方才看了一眼郑无人，朝天大声呼道：“父皇，刚才儿臣亲眼所见，郑无人企图斩杀周易，陷我大恒王朝于万劫不复之地啊！”
“你——”
郑无人心中大怒，心中暗自骂娘，面色阴沉反驳：“大皇子，明人不说暗话，老奴我虽然有心教训一番这秦——周易，但还尚有分寸，绝不会伤他性命。”
“那倒是奇了，刚才勃然大怒，欲施屠首的莫非是鬼不成？若不是本王及时拦住，后果，谁能付得起？”
秦策满脸怒气，大义凛然道。
“若不是这小畜生——”
郑无人伸出兰花指指着周易，尖声厉语，咬牙切齿，不过话刚说到半句，却被秦策打断：“郑无人，你敢谋反！”
这话说出，震耳欲聋，饶是郑无人修行百载，老道非常，也是被震的心中发凉：“你——你——”
指着秦策，浑身却是不住地哆嗦。
秦策双眼喷火，怒道：“你口口声声说周易是——小畜生，你可知他是什么身份，你有是什么身份？！他乃是皇孙，乃是本王的儿子，也是父皇的亲生孙子。你——不过一个奴才，不过是个外人，敢辱骂皇孙，你不是谋反又是什么？！”
话说出，秦策自己心中都是发堵，眼睛湿润，声音也有了几分嘶哑。
这一顶大帽子扣上去，理由充分，虽多了几分胡诌之意，但皇帝生性本就多疑，即便是知道郑无人没有此意，恐怕也会稍有疏远。
郑无人面色发白，双眼怒瞪，却也无可奈何，秦策说的不错，他归根结底只是一个——奴才而已！
皇家的事情，不管对错，他一个外人，做奴才的，哪里有资格去管？
那悠远声音良久未曾升起，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之中，房间中逐渐陷入沉静。
没有亮光，却并不影响三人的目光，秦策双手撑地，双目死死盯着郑无人。
而郑无人面色如洗，虽为化神修士，此时却丝毫没有宗师风范，倒还真像做错了事情的奴才唯恐被主子责打的样子。
良久之后，一声长叹出来，声音苍凉再起：“都先起来吧。”
“谢父皇——”
“谢陛下——”
秦策，郑无人还礼，而后站起。秦策一脸从容，唯有看向郑无人的双目含着愤怒，而郑无人却是略有慌张。
“此事——朕已知晓，无人，将御道印给秦易带上，你回来吧。”
“是，陛下——”
郑无人暗暗松了一口气，秦皇不提此事，便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换句话说就是他并不会受罚。
面色一整，郑无人转身看向依旧盘腿坐在地上运功的周易，面色虽有恨意，却只是一闪。
“御道印？”
秦策一愣，脸上生出凝重，侧头看向郑无人，只见后者手掌一翻，一个如镯子一般的圆形法宝出现于手中。
“这——父皇，这是何意？”
秦策不解。
“皇儿无需担忧，这御道印不过是一个印记而已，对身体无害。”
声音微顿，而后接着道：“如今天下四方不太平，各方道统家族之中年轻一辈多出门历练，朕允许秦易在这珑京之中走动，却也要考虑他的安危，此御道印可随时探查秦易是否遇到危险——”
软禁！
盘腿运功的周易心中哈哈大笑，我就说嘛，这大恒皇帝虽然会将我放出牢笼，却绝对有后手将我控于掌心。
原来如此，好计谋，好计谋，看似给了我空间，不过是将这牢笼稍微扩大，变成了珑京，我依旧如笼中鸟，瓮中鳖，脱逃不得！
“原来——如此。”
秦策一怔，心中也是念头突转，明白过来，转头看着周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大皇子，请。”
郑无人说道。
秦策面色微有难看，却也不敢反驳父皇旨意，只能暗暗咬牙，无奈一叹，退到一旁。
郑无人也没有了初到之时的嚣张嘲讽脸色，手中拖着御道印，走到周易近前。
周易适时睁开眼睛，虽面色苍白，浑身血渍，却依旧咧嘴笑道：“好，我周易被困十六年，着实想出去走走，算是交易，这御道印便带上又何妨？”
右臂刚伸出，却似有所想，而后收回，将左臂伸出。
郑无人面色凝重，冷哼一声，右手捏印，点出一指，一道白光射到御道印之上，后者提溜溜旋转，飞上半空，而后迅速扩大，跨入周易臂弯之上。
周易收回左臂，御道印缓缓缩小，最后依附于皮肤之上，化为烙印。
山峦起伏，苍云诡变，御道印记并非一成不变，而是时常在变化，仿若活的一般，周易双眼瞪着，甚是好奇，伸出右手轻轻抚摸两下，却并无不适之感。
“倒是个好宝贝啊！”
眼睛微眯，周易咧嘴笑道。
“哼！”
郑无人怒哼一声：“周——秦易，寒冰元力先放在你那，老祖我——早晚拿回去！”
“老狗，你没有机会的！”
周易眼中寒光闪动，咧嘴笑道，东西落到了我的手中，还想收回？当真是好笑，我周易就算炼化不得，也绝不会再返还给你！
“那走着瞧！”
甩了甩衣袖，郑无人轻移莲步似的离去。那姿势若是个女子做出，定然妩媚十分，只可惜——是人妖。
而随着郑无人离去，周易元婴中的寒冰元力也是逐渐归于平静，不再挣扎，虽依旧有寒气流出，却已经是在周易掌控之下，心中暗松一口气：“第一步，已经踏出，接下来便是连绵不断的争斗了。”
小诺身形终于再次出现在周易脑海之中，面有愠色，显然是依旧为刚才的凶险而生怒：“周易，你知不知道如此行事对你接下来四年的打算很不利！”
如今事情已经结束，而且周易很满意，心中也是有了几分轻松，所以对这小诺的怒声质问丝毫不在意：“我知道。”
“你知道？”
小诺气急二笑：“你知道还这般不计后果！”
周易摇头，叹道：“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才如此不计后果的！”
“你——”
“你先听我说。”
周易沉声打断，面色凝重，小诺冷哼一声，也不回复，却是默认了。
“当年大恒皇帝联合四大修道前辈给我种下这业力诅咒，欺我年幼不知，说是我天生厄难缠身，他乃是为我驱恶，后来我一言道破，他便将我软禁。”
“当时确实是我鲁莽，不知进退，不过如今，我经历了十六年的折磨，又怎么可能会再犯那种错误。”
这些事情周易早就告诉了小诺，当年就因为周易鲁莽，说破天机，方才会被软禁，四年前更是被关入地狱牢狱之中。
“早先也说了，我只有四年性命，四年后不管我是否抵挡住业力诅咒的完全侵袭，我都不可能被大恒皇帝所容，必死无疑。”
“此时他欲将我放出去，乃是因为他也怕我见无生还希望而寻短见。”
小诺点了点头，这些他也分析的明白。
说到这，周易反而是略有停顿，嘴角升起一丝冷笑，却是说了个不相关的事情：“小诺，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最可怕吗？”
什么样的人最可怕？这个问题不同的人心中有不同的答案。
小诺面色一怔，有些不明白周易问此话的意义，眼中闪过无数念头，却是并没有一个确切大难。
周易一笑，低下头去，声音凝重道：“你不知晓也是应该的。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人有三种特性——疯狂，别无他求，没有弱点。”
有了弱点便会被弱点所控。若不疯狂，有怎会与可怕相染？别无他求，一心只做一件事，比如——杀一个人，这能不可怕吗？
周易这三个词便将最可怕之人囊括其中，小诺面色凝重，缓缓点头，看向周易，瞧到那一缕冷笑，方才恍然大悟——周易便是这种人！
见小诺面色凝重苍白，周易微微一笑道：“明白了？”
“明白了——一部分！”
小诺苦笑道，计谋诡变跟知道多少道理知识无关，而是跟逻辑智商有关，
“没关系，我慢慢给你将来。”
周易摆手笑道：“我若说——刚才的事，其实只是一场戏，你会怎么去理解？”
一场戏？
小诺一愣，脑袋中生出几分茫然，即便他是智能程序，此时也是发现脑子有些不够用。
这人类的世界怎么这么复杂？
“不错，就是演戏！”
周易点头冷笑道：“如今的我，若想杀一人，必会疯狂追杀，不择手段。况且，我在这个世界上别无他求，只有一生痛苦，所以也是了无牵挂。秦皇无法在这两点上制约我，便故意演了这一出戏，其目的——便是让我不得不留下弱点。”
小诺眉头微皱，忽然打断周易道：“弱点？若是说弱点，我想你应该是有弱点的！”
“哦？”
周易眉毛一挑，道：“说来听听。”
小诺的嘴角勾勒出一丝弧度，脸上也是露出几分古怪：“当年的那个小丫鬟算不算是你的弱点。”
小雀儿——
想及那个胆怯怯的小丫头，周易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温柔，不过温柔只是停留了半刻便消失不见，周易摇头道：“当年小雀儿服侍我的时候，我从来没有一天不骂她，赶她走，你说，有谁会认为她会是我的弱点？”
小诺哑口无言，这倒也是，这四年中他已经听说了关于那个胆怯小丫头的事情，心中也是无比温柔，有时便会忍不住骂一顿周易，怎么能这么对待小丫头雀儿——
瞅了一眼小诺，周易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那大恒皇帝故意让郑无人演了这么一出戏，第一个目的便是增我心中恨意，有了这恨意，那么我就不能轻易死去！”
“而第二个目的便是让我对秦策心生感恩。只要我有这一丝感恩存在，那么我便不得不还这恩情，那么——我也就有了弱点，有了这弱点，那么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情，大恒皇帝都能借助这一点感恩之情斩杀我！”
小诺听的满脸凝重，他虽然懂的很多，但对于人类世界的叵测诡计依旧不甚了解。
心中倒吸一口凉气，借周易双眼看到秦策还在，忽然心中一愣，开口问道：“那——秦策也知晓？”
周易无奈摇头：“恐怕他并不知晓。”
说到这，无奈一叹：“这才是秦皇计谋的最高明之处，纵然我识破了计谋，却也不得不承秦策这一份恩情。”
一石三鸟！
待到周易将计谋和盘托出，小诺方才明了此事之中的玄机，心中震惊之中也是对周易生出几分佩服，却没料到他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分析的彻彻底底。
“既然你知晓此事，为何还要上当，故意承下这份恩情？”
虽知晓事情来龙去脉，但小诺对于周易的做法依旧不明白，明明知道是谋，却还要故意上当，岂不是自讨苦吃？
周易苦笑道：“这一出戏逃不了的，若是逃了，我恐怕也出不去这牢笼，既然如此，我何不承的恩情大一些，让那秦皇心满意足？”
对于此事来说，周易比小诺看的清楚，他必须要承这恩情，留下弱点，若是这么做，秦皇不会如此爽快地将自己放出。
“如此说来，你是故意将寒冰元力吞入元婴之中的了？”
小诺问道。
“不错，我的确是故意的。”
秦易点头道：“不过，恐怕到如今那郑无人也不会明白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那郑无人其实也被秦皇算计了。”
可不是，郑无人失了寒冰元力，看似咎由自取，可其中的巧合和必然谁有能看透？
看似巧合之处或许有着必然的结果。
“秦皇计谋着实了得，他这一计谋算计了三人，郑无人失了寒冰元力，我虽得以出去，却生了弱点，而秦策看似乃是其中最大赢家，其实想想，他反而是毫无所得。”
周易叹息一声，纵然看破计谋又有何用？依旧是我为鱼肉，别人为刀俎。
小诺眉头紧皱，这小小的一件事情，其中竟然暗藏玄机如此深，当真是令他感慨不已。而更令他感叹的是——周易居然看的如此透彻。
是啊，他看的如此透彻，就像——就像所有事情都在他掌控之中一般——
掌控之中一般——
这几个字在小诺脑海闪过，忽然划出一道瑰丽的色彩，小诺面色猛地一变，浑身轻颤，看着周易的目光充满骇然：“莫非你——”
周易没有让小诺说下去，猛然抬手打断，面色凝重如铁，字字如锥：“有些事情，我现在还不能说，而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我们——终于可以出去了！”
是啊，终于可以出去了。
十六年了。
挣扎，痛苦，惶恐了十六年。
如今——终于可以走出牢狱。
去见见这天，这地，这人！
手中利剑轻鸣，周易猛然长身而起，大风忽起，长袍飞舞，周易眼中寒光如剑。
我出去，便要搅动这天，让乌云遮住所有视线！
我出去，便要掀翻这地，让淤土淹没所有尸体！
我出去，便要杀人，让鲜血汇聚成江海，流入胸间！
我要杀人，你们——准备好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