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吴兰已经找不到那个黑色帆布的双肩包了,它外面镶着两只红色的口袋,通常用来装学生证、借书证、饭票夹和钥匙。钥匙有两把,一把是宿舍的,一把是自行车的。大学四年级的那年冬天,吴兰每天都在这个包里塞满了书,背着它到自习室去复习,准备考研究生。有一天吴兰忽然想起了这只书包,想起她在冰冷的水里用刷子使劲儿刷它,两只手都冻红了,书包被挂在一个竹子的衣架上,晾在窗外,那天吴兰只好把书抱在怀里去自习室。书包干了的时候,拿在手里是凉冰冰、硬邦邦的。那时距现在有八年过去了,吴兰搬了无数次的家,这个包是什么时候被淘汰的,她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它在吴兰的生活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甚至没有一张照片能证明它确实存在过,就像那段岁月一样。
那时吴兰自认为是一个毫无光彩的女生,戴眼镜,剪着齐齐的刘海儿,骑着一辆又大又破的自行车,是花三十块钱从修车铺老板那儿买来的。她神情严肃,眉眼平淡,走在校园里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有肩上挎着的这个书包,是她身上最引人注目的部分。
宿舍里住着八个姑娘,其中四个有男朋友,两个已被确定为推荐研究生,她们是那种保守的理工科女生,临近毕业,已经没什么课好上,除了吴兰和老三,她们天天呆在宿舍里穷极无聊,想尽最恶毒的话互相攻击。像吴兰这样三年来没有冒出过什么火花的人也要考研,她们难免有几分不屑,所以吴兰讨厌呆在宿舍里。晚饭以后,班上的一个男生会到每个宿舍来分发信件,吴兰想等他来了之后再去自习室,简单地说,她想等到一封信,那时的生活中没有什么能抚慰自己的东西,除了信。写信来的无非是家人或中学同学。到那天为止,她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没有收到一封信了,真是可怜啊,如果今天再没有信,她相信自己会失望得哭出来。但她掩饰着自己焦急的心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大家一起嗑瓜子。
那天吴兰等到了信,但仍然难过得哭了出来。信是王涛写来的,她的中学同学,曾经是她的追求者。有一阵子他们以为在谈恋爱,暑假的时候见了面,他要吻她,她的身体却排斥他,于是吴兰听从了身体的指挥,认定自己不喜欢他。他在信里说很想她,但有一个女生追他,他已经答应了。吴兰挎上书包出门,在昏暗的楼梯上用衣袖擦掉酸楚的眼泪。她失望,嫉妒,吃醋,更感到自己孤单,想立刻搬出一个男朋友来对付他,但遗憾的是她没有。那时她天天看着在校园里甜蜜恋爱的男男女女,幻想着要为一个自己最爱的人奉献一切,这个人始终没有出现,而大学眼看着就要结束了。到了自习室,吴兰先写了一封信,告诉王涛自己也有男朋友了,是一个校园歌手,经常在台上唱崔健的歌。这是她能想到的最能刺激他的说法,因为他是一个除了当班长什么都不会的人,在文艺方面简直是个白痴。写完这封信她的心里好受了很多,开始专心做英语习题。十点半的时候从自习室出来,心里觉得异常充实,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清冷的月亮远远地挂在天边,她穿过枯枝掩映的小树林,感觉到夜色凄凉而美好,树丛里有很多搂抱在一起的情侣,而她仍然是一张白纸,渴望被描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