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我很是安分了一阵子。毕竟,这偷着出去的事儿干多了,我亦难以瞒过父亲、母亲和姨娘。
是以我便只在家潜心学画,好在父亲、母亲和姨娘都疼我,是以我的吃穿用住啥的是一点也不逊色于慕含敬的。屋子里画料也甚是齐全。
唔……算来这么些年我自己个儿也挣了些身家,也有几万银子,在姑苏置一幢宅子也不是难事。然这世道……女儿家从不抛头露面的,是以也只能白放着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我每日里晨昏定省后便去和姨娘说说话儿,再回房。看过书,画过画,便要做那母亲特地请来的针线师父教的女工。
时间悠悠一去我便不再想到底去了多少,只知翌日便是花朝节了。这花儿倒像是得了春天的便宜似的,你也开来我也开,将园子妆点得姹紫嫣红。
黎姨母又派人来接,这会子便在会客厅里。来的管事婆子穿的很是体面,比一般的人家还穿得好些。俩婆子的脸笑得跟菊花似的道:“我们太太问慕太太安。因着花朝节将近,府里的姐儿们也都想清姑娘了,便遣我们来请姑娘去府里玩。我们太太还说:‘这次定要请清姑娘狠住几日方罢,再不能像上次那般不过两日便去了。’”
母亲笑道:“也是清丫头的福气,投了你们太太的缘。”说着便又对我细细地叮嘱道:“到了黎姨母那儿可不许淘气的。凡事三思而后行,万不可像平日般想起风便是雨的。”
我一一应了,方才带着紫竹青竹随那两个婆子去了。
到了黎府,下了车,过了桃花坞的夹道,便见一人立于花阴中,待得我们走近了,却又什么都没了。
见那身量,我心内暗喜:“那可不是……”
这回不仅见了黎姨母,还见了一见黎府的老太太,老太太见了我便不住地点头道:“这姑娘生的好,细皮嫩肉的,远远儿的走来,跟那画儿上的一样。”
我福了福身道:“见过老太太。”
临了见众姑娘公子都在,方知是一家子在一处儿说话儿罢了。
于是我便看着她们如何行事,万不敢错一点儿叫众人笑话。我向来不耐烦这般叫人不自在的形景儿的,自然不肯多话,只看着黎府的姑娘公子们承欢膝下。
约摸也就一盏茶的时间,老太太便道:“我知道你们今天另外有事,也不叫你们在我这儿拘着,就且都去罢。”
于是众姑娘们又都说了会子笑,黎语黎谧方拉了我出去。且说这园子里的花花草草也多,处处宝马香车的,倒也热闹繁华。
黎语道:“好妹妹,可算是来了。”
黎谧道:“我们这里总有教习来教女工,真真儿的烦死人了。”
我道:“这原是你们母亲为你们好的缘故,左右躲不过的,不如早早儿的学会了,早点乐得清闲。”
黎翊摇头笑道:“哪有这等好事!左不过这样儿会了下一次又不知是什么了。”
我笑道:“总归等你们都嫁了人了也都完了。”
黎诺笑道:“妹妹惯会打趣人,若真到了那时,只怕更烦的事儿都还有呢。”
我说:“这我也难说了。只我在一日便与你们开解一日罢。”
说着我们便往幽兰小筑去,也都是黎瑶的一句话儿,她道:“难得今日人都齐全,不如我们开社作诗如何?”
众人皆是极有兴致的。这春光极好的时刻,去弄诗弄文少不得要动神思的,岂不是自找没趣儿?若是情由心发,不由自主地便要吟一吟,那才是真的好呢。
黎语道:“今儿是花朝节,众人便作一首词罢,也不拘词牌,不拘用韵,如何?”
黎翊道:“是极。我最厌限韵的,那般便是得了好诗,因押韵所限,也没得穿凿了。”
总姑娘亦附议。我见她们皆在冥思苦想,恰巧紫竹在外叫我,我便和黎谣说:“你们且顽着。我的丫鬟叫我哩。我去去就来的,若要说诗时便看着绢子罢。我把将才我写下诗的手帕给了黎谣。
黎谣是个有些静的孩子,她点了点头,我便去了。
紫竹边走边跟我说:“姑娘,可了不得了。刚刚儿的我听了些话,可是吓惨了。”
随即在我耳边道:“将才姑娘叫我们将带来的香囊分送给各位姑娘公子,我因叫玉盘去给大公子送去,她竟推三阻四的,再叫时她竟给我跪下了。这是什么道理?青竹恐这里边儿有事,叫我速速地来回姑娘。”
我心下诧异:“这又是怎么说?断没有这个理的。也罢,他的那个我送去。你和青竹两个多多留意府里的下人们,都和厨房里做粗活儿的婆子们说话,探听探听,万不可叫人知道了。”
若非这一遭儿,我是一点风声不知,想来这黎姨母是嘱咐过不让告诉我了。若是丫鬟们,定然不肯说的,也只有那些不大入得府里主子们的眼的婆子们或者不防说了出来也未可知。
我无奈,只得挑了个极精巧的香囊才去了。回到房里,我只说姑娘们那边作诗,我先去,便瞒了人,往黎忧那边去,却见一个两个小厮,用破布裹了什么抬走了。
我见他们走了又过了些时候方才轻叩门扉,却是黎忧亲自来开的们,他的眼光儿本是极冷的,眼下却是缓和了,他道:“你既是去作诗了怎地又到我这边来了?”说着便让我进去。
我一行走一行说道:“我原是带了些香囊过来,送给府上的公子小姐们,又想着前几日多亏你搭载我回去,怎么着也得自己送来才是。”说着便取出香囊来。
黎忧也不接,只问道:“谁做的?”
我赧颜道:“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原是我的丫鬟做的,对外只称是我自己个儿做的。”
黎忧很是嫌弃,神色颇冷:“既是如此,何必拿来。我从不用丫鬟们碰过的东西。”
我想了想,我原是在他家,便是他有些不好的性子我也该迁就,不该使小孩子脾气。
我笑道:“这也罢了。赶明儿我做了再拿来罢。”
黎忧道:“也罢。”说完便引我去屋里坐了,又叫小厮扫墨沏了茶。端了点心过来。
我我却不知与他说什么,只谈了会子屋里的画儿便辞了出去,他倒好性儿,直将我送出门去方罢。
我便又去幽兰小筑,青竹正在外边儿等我,我拿了她手中的香囊进去道:“姐妹们,我刚想起这宗儿,才出去了。这是几个香囊,姐妹们拿着玩罢。”
黎语道:“你呀!作诗作得好也就罢了,偏爱托滑儿,我们再不依的。”
我道:“姐姐妹妹们可饶过我罢,往后儿再不敢的。”
黎翊道:“若不看你说的可怜,又给我们带了这些香囊,我们可是要罚你喝一大海的。”
我微微笑道:“今儿我倒是沾了这香囊的光了。罢了罢了,我自己伤心去罢。你们谁得了第一?”
黎语道:“偏不告诉你。”
黎谧笑道:“是姐姐呢。以后我们作诗可不敢和姐姐比了。”
我又和她们吃了些瓜果,方才在吃午饭时一起去了,再回月下小筑看书。
今日本是花朝,到了夜里我用罢了膳便去走走,却见黎忧也在月下赏景,这月本就不全,却也别有一番风韵。
我走过去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道:“我在看景。”我心里嘀咕,这不是说了当没说么。
我在外人面前本就是个无话便要找话说的主,便开门见山的问他:“为何看景?”
他道:“为看而看。”
我再次无言。摸了摸鼻子道:“我先回去了。”
他道:“我刚得了些好茶,和我对弈如何?你棋艺颇精。”言下之意是要和我分出个高下来了。
我是个别人一挑衅便要应战的,是以并无推辞。便随他去了竹里馆。
我与他在房里坐了,便有小厮将棋盘摆上,茶奉上。我落子极快,飘逸轻灵,他落子速度平常,老成持重。饶是这般一局棋下来也是半个时辰。
却是平局。
我勾唇,笑道:“这也罢了。往后有时间再弈罢。”
黎忧微微笑道:“不知卿月诗从何人?”
我笑答道:“不过自己买了些棋谱瞎琢磨罢了。”
黎忧抿唇,随后道:“如此。”
我此时也不知要说什么话儿,便起身告辞。
我走出竹里馆,黎忧便要送我,我道:“苍望留步。”
随即我便自己个出去了。其实今日我留下的绢上的诗并不是我所作的,而是另有其人。我极喜,便以画易诗得来了。
一路上的景致笼在月光里却是极好的,又有春日里的虫子的声音,颇是有趣。谁知我将将才行至一个有假山的地方便被拉了进去,我甚是惊惶,待得闻得那声音了方才知道是一个女子,那女子声音极冷,她在我耳边嘀咕了一阵儿,方才让我出去。
我竭力神色如常地回去,心道:“这可怎么了局呢?”
原来黎忧那般清雅的公子,竟被传成了淫邪的杀人狂魔。我想这般才色双绝的人物怎会那般呢?这岂不是污了那般神仙般的人儿?
我越想越觉着不靠谱,总不能因一个我连样貌都没看清的女子便平白断定人家是个怎样的人罢!
我回至月下小筑,见紫竹正在灯下做女工,便道:“去找些料子来,我也做个香袋儿。
紫竹笑道:“姑娘可是说过的,那香袋儿可都是些无事忙偏要找有事忙的人做的,何苦来哉。”
青竹笑道:“这小蹄子!都是姑娘平日惯坏了你。”
紫竹道:“这原是姑娘宽厚。”
我笑道:“罢哟,什么跟什么似的,一里一里的,都上脸了。”这俩丫头,平日里都还好,惯会说笑。
随即又问道:“叫你们办的事可办得怎么样了?”
青竹笑回到:“我去厨下问了问,并无人知道的。尔后我又去和后边儿看门的老婆子闲聊了会子,才知道缘故儿。这里边儿竟是有大事故儿的。”
“怎么?”我问她。
她悄悄儿地道:“这个大公子竟是个会勾魂摄魄的。竹里馆原是不许外人进去的,可是偏偏大公子生的极好,惹得府里的丫鬟们喜欢,总爱去竹里馆自荐枕席,大公子不一,便觉得没脸,总是自己个便往墙上碰死了,只说:‘大公子不愿要我,我便是死也要做大公子的鬼。’这可不就是一桩奇事儿?”
紫竹道:“这些个丫鬟也真是的,再怎么着也不能把名搭上啊,这可叫她们老子娘怎么样呢!”
我想了一想,原来是这个缘故儿,怪道那女子会与我说那样一句话儿。想来我也去过竹里馆许多次,也不曾见有奇事,只是无丫鬟出入,他又说不用丫鬟碰过的东西,想来将来定是个不会纳妾的好儿郎。
我见他本是清冷,对我却与别个不同,想来我们也算两情相悦。心下不由得暗喜。
紫竹笑道:“怪道说了,我今儿可是听见了,丫鬟们可不愿去竹里馆,但凡去过的要么就是死了被小厮抬了出来,要么就是呆呆傻傻的。定然是因着大公子太招人喜欢了。”
怪道魏晋时候的男人们皆喜敷粉熏香,女子们都爱看潘岳卫玠,还传出掷果盈车、看杀卫玠这样的典故。这便是美色之惑了。
我想起黎忧那芝兰玉树的模样,真真儿的是世间无双。说着话的空儿青竹和紫竹便教我做香袋儿。
这般的春日夜里凉意如水,怪舒服的。我摸了摸脖颈,笑笑,继续做着。
可惜我实在不是个会做女工的,便拿了往日已做了只差绣花的出来往上面歪歪斜斜地绣了些竹子方罢。看得青竹和紫竹两个直抿唇笑。
我一时着恼了,便道:“别看了别看了。都睡觉去。”眼下并不晚,不过才二更,玉盘儿不知是去哪儿玩了,这会子才回来,我也无暇顾及,之看手中的活计罢了,却又想起了什么,才将之收好。只叫了玉盘一起赶围棋玩儿。
一时输的赢的都有,直到是时候了,方才由她们服侍着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