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天的助理进来收拾手尾,关了高尔夫模拟器的电源,放好了桌上擦腕表的专业软布,再摆正椅子。最后发现苏芦仍原地不动,不得不叫了她一声:“苏小姐……”
苏芦垂眸,几滴泪珠随即跌落在地板上,悄无声息。苏芦已换上平静的声音:“请问王苇是谁?”
“王小姐是林总的未婚妻。他俩在美国时是邻居,一起长大的伙伴。最近已经定下完婚日子。”
“什么时候?”
“厄……”
“放心,我只是想知道时间,不会破坏他们。”
“今个月底。”
苏芦忍着心里的钝痛,向林夏天的助理道谢,然后离开。
不到五天,林夏天就要拥着另一个女子承诺一生。
走在街上才知道今天的风刮得很猛。呼呼北风,寒冷刺骨。苏芦迎着风走,每步都很艰难。然而她走得很平静。
那种平静是深入骨髓的,也许她一辈子里,最平静的就是这刻了。
风平浪静,哀如静水。原来绝望的尽头,是死寂。
苏芦的心,是死寂。
五天后,候机厅上的旅客来来往往。晚上八点零二分,苏芦默默坐在候机厅上,机票是之前预订的。
她的行李很简易,一个行李箱,箱子里头东西不多,几件衣服,一本护照,一本小学课本。
闭上眼。机场候机厅就像一个巨型玻璃盒子,隔绝了这个城市的味道。
再次张开眼时,苏芦已经狠下了心,揣着机票走向登机处。
然而入闸时机票连续三次也无法过机,工作人员不得不把她拦下来:“小姐,您这张是无效机票。”
“为什么?这是我亲自买的票,不可能无效。”
“具体疑问您可以到大厅柜台处咨询,我们有专门人员为您解答。”
苏芦只得重新回到大厅,找到柜台的工作人员咨询。
谁料对方竟答复:“苏小姐,您于本月15号买的机票,但是于16号进行了退票操作,因此您现在手上的这张票已无效。”
苏芦一阵愕然:“我没有退票啊!”
对方颇无奈:“很抱歉,可是我们的系统已有相关的记录显示您确实在本月16号成功退票。”
苏芦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道:“那我现在重新买一张。”
工作人员敲击了一下键盘,问:“请问同样到G市的吗?”
“是。”
“好的,连机场建设及燃油附加费合共2550元。”
苏芦把自己的储蓄卡递给工作人员。
对方接过后开始刷卡操作。可是刷了几次后,工作人员把卡退回给苏芦:“苏小姐,您的卡余额不足支付本次交易。”
苏芦皱了一下眉,卡里有她所有的存款,约莫二十多万,没可能余额不足支付一张机票:“我确定余额是够的,请帮我再刷一下!”
工作人员只好再刷一次,但是系统依然提示余额不足。
苏芦接回卡后隐隐感到不安,忙走到大厅上的银行柜员机处查卡的余额。一看,心底的不安涌了出来,屏幕显示她的卡只剩下一百多块钱。
拿着卡的手不住地抖,苏芦茫然地僵在原地。耳边有形形式式的声音,可是苏芦什么都听不到,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
忽而有双手掌从身后搁在她的腰间。
苏芦一个激灵。
然而那人随着她的激灵收紧指骨的力度,牢牢擒制住她。同时把嘴唇贴紧她的耳边,强逼她听清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我批准你走了吗?”
苏芦指端发冷:“是你……提走卡里所有的钱?你……退的票?”
身后那人笑,轻轻的气息喷在她耳背,但是说出的话直刺苏芦的耳膜:“当然。钱是我的,票是我的,属于你的东西都是我的,连你整个人都是我的,别忘了是你欠我的。想跑?在我还没腻味前,劝你别妄想了。”
苏芦全身发软“让我走……”
林夏天一字一顿:“痴、心、妄、想。”
四个字轻易勾出苏芦所有的泪水,她从没感到自己哪一刻像此时一样脆弱不堪,哭道:“林夏天……明天你就要和别人结婚……我……没办法留下来面对……真的没办法……”
“没办法?怎么当初你要嫁给何老头时的办法倒那么多?”
“我没有……没有……林夏天……让我走吧……我的心很痛……”苏芦眼神放空,语气已在哀求。
然而林夏天看到苏芦此刻痛苦的神色,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起伏,只是轻柔地拭着她的泪,同时轻柔地残忍说道:“不够,苏芦,你痛得还不够。这些痛是你要还给我的。你欠我的还多着去,不要真的以为和我上了一次床就能一了百了。”
苏芦撑住发软的身体,转身抓着林夏天的衣襟:“你告诉我……还要做些什么……才够补偿你受的苦……?”
林夏天托着她的腰,吻了吻她眼角的泪水,尝着那些泪水里头到底有多涩。而后他清晰明了地回答她:“我要你观摩我的婚礼,我要带着你亲眼见证没有你我也可以幸福的生活,我还要你看着我和别人生下的孩子是如何快高长大。你必须跟在我身后一、辈、子!”
苏芦脸上一下全无血色:“……明天过后你就是有妻室的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夏天掐紧她的腰:“我要你做林夏天见不得光的情妇。”
苏芦瞪大了眼看他。
情妇二字就像一块硬实的石块,生生堵住苏芦的胸腔。要说的话出不去,紧缺的氧气入不来。堵塞,气闷,窒息等等的痛苦排山倒海袭来,彻底摧毁了苏芦仅余的力气。
他要和第二个女人结婚生子,却要她当情妇!
他要她下半生低贱卑微地仰望着他和别人双宿双栖。
林夏天说过苏芦拿了他十三年,现在要苏芦赔他一辈子。
林夏天,你果然说到做到。
原来这就是悲痛欲绝的感觉。
很痛很痛。
林夏天,我求你放过我……
林夏天,心口这里,痛得要死去了……
林夏天,你知不知道这十三年我也撑得好累……!
啪——
眼一黑,苏芦彻底陷入没有尽头的深渊。
视线黑了。
知觉没了。
世界坍塌了。
苏芦但愿自己从此不再醒来!
……
嘻嘻,苏芦。
我叫林夏天,你记住了吗?
芦苇花很美!……跟你一样美……
苏老师,你留下来写作业,今天的语文题目真的好难!你行行好教教我,好人有好报!
你书包那么重,我是男生,当然要帮你拿!你不好意思的话,我们换书包来拿!我书包轻!
我只是想带胡萝卜回来给她吃!我没有欺负她!我一定不会欺负她!
苏芦……苏芦……好想你……
你只需要答一句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快说愿意!
我一直在你身边。只要你肯抬起头正视我,你就会知道我们靠得有多近。
你是巨无霸我就喜欢巨无霸,是小笼包我就喜欢小笼包,懂了吧?!
我就喜欢无赖你!
苏芦……不要哭了……也不要走……我们不吵了好吗……?我只想和你好好过下去。
看什么看!等我俩结婚后看我怎么办了你!
老婆……看看我的身材好还是那男人的身材好……
苏芦,我在等我的身份……
苏芦,说爱我!
……
声声攻掠着苏芦的灵魂,像一只不得超生的鬼魅缠扰左右,不得生亦不得死。
苏芦在万丈深渊里艰难地挣扎着,在绝望中她只渴望再看林夏天一眼,可是眼皮沉重得无力张开。苏芦吃力抗争着。
耳边渐渐传来空气流动的声音,眼帘外似有阳光的温度,苏芦更加奋力地搜寻着林夏天。
似乎听到开门声。
“先生,时间到了。”苏芦认出那是林夏天助理的声音。
仿佛有气息拂过她脸上,然后听到身旁的人简单一应:“嗯。”之后听到那人站起来的声音。
夏天……别走……
苏芦企图用更多的力去抓住他的声音,然而再没有任何林夏天的声音安慰她的焦灼。
最后是一道关门声。
苏芦一下颓软,丧失了垂死挣扎的力气。她的世界再一次陷入无尽的黑暗。那是一个永无天日的世界,苏芦如一只游魂野鬼徘徊在这个可怕的空间。
孤身一人,惘然若失,漫无目的。
她的夏天,将会属于另一个女人了。
还有痛觉,原来她死不去。苏芦这才知道,要面对他和别人相依一生,真的比承受任何一种残忍来得艰难,包括亲耳听到他承认报复她。
缓慢地睁开眼,天已入黑。苏芦认出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病房只有微弱的照明灯亮着,四周没有一个人。手脚都恢复了点点力气,左手正滴着滴吊,苏芦拔掉针管。有点点腥红从手背的针口处溢出,她恍若不觉。
苏芦出了病房,经过护士值班柜台时被叫住了:“苏小姐,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苏芦脸上除了没有什么血色,其余的均显正常和平静:“请问洗手间在哪?”
护士指了指那边:“在长廊尽头,左手边的是女厕。”
苏芦点点头:“谢谢。”
抬步时又被叫住:“哎呀,天这么冷你该披上外套啊,尤其是怀孕期间更要注意身体,因为生病了不可以吃药,对胎儿影响不好!”
苏芦身体僵了僵:“怀孕?”
护士微笑着回答她:“对啊,检查结果出来了,呈阳性。苏小姐,恭喜你!”
苏芦不动声色地道谢,然后离开柜台。
护士复埋首手里的资料表格,写了几下忽而一怔,苏小姐的病房里不就有配套洗手间?忙抬头,却已经寻不着她的身影了。
夜晚的大街仍然热闹。纷纷攘攘,吵吵闹闹。
苏芦走在人群中。
情妇二字仍然是她心中最尖锐那根刺。
看了一下商店里的时钟,十点零五分。或许这个钟点里林夏天的婚宴正是酣畅时,也或许林夏天和他的妻子正热闹着应对闹洞房的兄弟姐妹,又或许已经屏退了一干人等留下一对新人彼此深情对望……
苏芦强逼着自己不要去想这些,但是心仍然被撕开一大血淋淋的伤口。
路过的一家唱片店,从一扇大大的玻璃橱窗望进去,是琳琅的唱片。轻快的歌声让苏芦着魔似的顿住身影。
我喜欢你的眼看着我的眼
我喜欢你的脸贴着我的脸
我喜欢你的手牵着我的手
我喜欢你的口吻着我的口
时间在改变你不要改变
因为我很爱你不想要你放弃爱情
尤其这段情来得不容易
……
愉悦的旋律,甜蜜的歌词,音乐里头像有一种摄人魂魄的力量。
恰好该曲子是唱片店今期主推的流行曲,因此播放是重复的。苏芦怔怔站着,听了一遍又一遍。
店里的店员及顾客都很奇怪门口那个女人,显然她没有入店淘碟的打算,但在店前站了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肯离开。但见那女人身穿医院的病号服,衣服有点宽大,更显她身架子的瘦弱。而且脸上一片苍白。
她就那样一直木然地站着。
因为最近新闻里反复报道随着社会的发展,各式精神问题者怎样怎样的发病,轻者砸东西,重者拿刀在街上乱砍或者自杀轻生,所以一时间也没人敢上前劝说那个女人离开。
可是她这样站在门口确实很影响顾客的出入。终于一位店员硬着头皮上前:“小姐,你好,请问你可以稍微站到一边吗?厄……门口需要给顾客进出……”
苏芦回神,才醒觉自己真的站在店门口正中央,低声道歉:“……对不起。”
店员见到那名女人很自觉地退到不阻挡人群的地方,但又不会离店很远,然后继续木然地站着。街上卷起阵风,她穿得单薄,但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冷的感觉。
恐怕她的确是精神病患吧。
搞不懂这个世界,为什么社会好不容易发展了,却换来人的精神越来越不堪一击呢……
店员没再劝她离开,转身回店里忙去。
而此时的苏芦丝毫没有发现店员的叹息,也没有发现周遭路人奇异的目光。她的世界里只有反复飘荡的音乐。
我爱你
真的是很爱你
所以想
就这样继续爱下去
……
直到唱片店打烊,音乐声辄止,苏芦这才慢慢从思绪中回神。夜渐深,风更冷。苏芦一步一步地走回公寓。
公寓是她所剩无几的归属,她这一生最刻骨的幸福就是在那里绽放。
回到公寓摸到公寓的大门,苏芦这才发现身上没有钥匙。她掏了一遍又一遍的口袋,裤袋,然而病号服每个口袋均空空如也。
颓软地沿着大门滑落在地上,苏芦静无声息地流泪。
如今连公寓也要摒弃她在外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忽然,身前站住了一个黑影。而那声音,是刻在苏芦心里头乃至整个灵魂的声音。
缓缓抬起头,复低下头:“……你有带钥匙吗……帮我开一下门……”
林夏天的气息尤带着喘气,刚才一路遍寻整个城市也找不到她的恐慌还余绕在心头。接到医院电话的那一刻他甚至恨得有把她吞进肚里的冲动!
林夏天一把提起她:“你这是又一次逃跑吗?!我允许你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