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黄公子。。。”林玚差点没说“我也见过的”,顿了一下说,“不过八岁的孩子,哪里当得起表哥这样夸?”
凌霄是个实诚的孩子,认真地说:“四妹妹有所不知,这位黄公子虽年纪小小,诵记课文确实不如我,但学习功课却是能够举一反三融会贯通,文章且立意新颖不落俗套,相较之下,我不过是博闻强记罢了。”
凌云一半不服气,一半好奇地问:“哥哥可知这黄公子什么来历?”
凌霄挠挠头,皱着眉说,“说是从京城来的,我竟也不知道哪个黄大人。是秦院使绍介来的,说是京卫指挥使石恺大人的亲戚。姑祖母可认得?”
老太太也摇摇头,疑惑地说:“石恺的父亲早年我也见过的,未曾听说有姓黄的亲戚。”
一时饭毕,凌霄自去荣安侯府,姐妹俩回屋梳头换衣服准备到家学去。
今日白胡子赵先生讲典故故事,什么卧冰求鲤郭巨埋儿★之类,微言大义,讲得唾沫横飞,奈何林玚对这些本就反感,不觉神游天外。
“林玚!”赵老先生突然暴喝一声。
“到!”林玚仿佛回到了大学被老师点名的时光,本能地答应一声,忙不迭地站起来,险些带翻书桌上的砚台。
“哈哈哈。。。”一众学童哈哈大笑起来。
赵老先生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我刚才讲的什么?”
“。。。。。。”林玚涨红了脸,求援的目光四下逡巡,正看到林珵偷偷转头无声的口型,立时挺直了腰,“孔融让梨。”
赵先生一时有些吃瘪,哼哼着说:“哼,那你来说说其中的道理。”
“道理。。。”林玚有些茫然地说,“没道理。”
“你说什么?”赵老先生气结。
邻桌的林玿看着先生脸色不虞,赶紧轻轻扯下四妹衣角,示意她少说两句。林玚也不知道今儿自己怎么了,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是没什么道理呀,或许本就是杜撰的,违反人伦本性。”
赵老先生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如何知道是杜撰?怎么。。怎么就违反人伦本性了?”
“可不是嘛,除四书五经,杜撰的太多。何况圣人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见连圣人都知道人的本性是为己的,所以才需要教化文章。一个黄口小儿,看到好吃的在大人的教导下谦让下小的也就罢了,如何让了弟弟还让哥哥?这不是没道理么?”
“你!”赵老先生简直有些气急败坏了,激愤之下骂出:“古人之高义岂是你这小女子所能理解?自然是孔融胸怀宽广性情宽厚。”
众学童看先生被气得不轻,都悄悄使眼色让林玚休战,唯独林珆抱着手炉冷眼瞧着这场论战,心里暗自偷乐。
偏林玚倔劲儿上来了,追问:“敢问先生,何谓中庸?”
“你。。。”赵先生本能地说,“自然是无过无不及。”
“多谢先生。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可见孔融不过是小小年纪城府极深,揣测大人的心意求得贤名罢了。”
“你!你!”赵老先生气得手哆嗦着指着林玚,一句整话都说不出。
林玚偏着头问先生:“如果先生觉得我说的不对,敢问先生,孔融后来如何?”
“你。。。孔融。。。后来。。。”赵老先生语塞,脸上一阵红一阵青。
林玚仿佛没看到先生的脸色,自顾自说下去:“先生自然是知道的。就是这个所谓仁孝的孔融后来说:‘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物寄瓶中,出则离矣。’,连曹操都说:跌荡放言。那孔北海自己守城无能,弃妻子儿女不顾独自逃亡,又岂是仁人所为?终不免全家身死。”
“那是曹操妒贤嫉能!”赵老先生气得捶着桌子大喊。
“林玚不敢苟同。难道先生认为孔北海父母子女的言论是对的?”
“你!目无尊长!”赵老先生气得一仰头,居然倒栽过去,学堂里一片混乱。
★卧冰求鲤:王祥,字休征,琅邪人。性至孝。早丧亲,继母朱氏不慈,数谮之。由是失爱于父,每使扫除牛下。父母有疾,衣不解带。母常欲生鱼,时天寒冰冻,祥解衣,将剖冰求之。冰忽自解,双鲤跃出,持之而归。——我是不相信这个扯淡故事的。
★郭巨埋儿:郭巨,家贫。有子三岁,母尝减食与之。巨谓妻曰:“贫乏不能供母,子又分母之食,盍埋此子?儿可再有,母不可复得。”妻不敢违。巨遂掘坑三尺余,忽见黄金一釜,上云:“天赐孝子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夺。”——这个更他娘的可怕,为了供养老母,将自己儿子活埋了。鲁迅评论说:我最初实在替这孩子捏一把汗,待到掘出黄金一釜,这才觉得轻松。然而我已经不但自己不敢再想做孝子,并且怕我父亲去做孝子了。家境正在坏下去,常听到父母愁柴米;祖母又老了,倘使我的父亲竟学了郭巨,那么,该埋的不正是我么?如果一丝不走样,也掘出一釜黄金来,那自然是如天之福,但是,那时我虽然年纪小,似乎也明白天下未必有这样的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