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姨娘名唤陈春娇,其实本是老太太出了五服的远房亲戚,嫡母是老太太的表表妹,论起来该管老太太叫声表姨母的,当初父母双亡,陈家先后养了几个哥儿姐儿都夭折了,竟只剩下她一个庶出独女,那点薄财被族人半骗半夺殆尽,虽家族里也有亲戚可倚靠,老太太怜她一介孤女,怕她被人欺负了去,将来婚姻大事也无人做主,胡里胡涂把她嫁了便了,起了怜惜之心,且念着当年避难之时陈家对林家颇有照应,便叫人从彭州乡下接了来,想着好生教养,将来寻个殷实人家嫁了,也算对得起她父母了。
谁料到这“表小姐”竟是个大有主意的人,养的大了,见得林家富贵,林家几个爷也生的俊俏,竟起了点胡涂心思。先是盯上了大少爷,做张做智的隔天送“大表哥”一双鞋垫一双袜子啥的,一会假装偶遇大表哥,口里只管吟风弄月的,只可恨这“大表哥”不解风情,送的鞋垫袜子什么的,吓得一概推辞,只说纵是表兄妹,隔了五服了,即便是亲兄妹,也须谨守男女授受不亲,至于“表妹”的悲春伤秋,他只做没听见。过了些时日,表妹方自下人口中偶尔的言谈中得知大少爷早已订下梅太师家幼女,那姑娘七岁能作诗,颇有才名,这才暗自懊恼自己孟浪。
要说春娇姑娘战斗力那是杠杠的,迅速转换阵地,直接指向二少爷。二少爷早年订下的娃娃亲是老爷早年的同仁宋焕,当时也算是个五品京官,家世清白,只过于迂腐,大兴朝民风开放,且兼出过一个女帝,一般人家也送女子入学。偏这宋焕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自家女孩一概不许读书。二少爷听说自家未婚妻针织女工无一不精,管家理财也是一把好手,偏不通文墨,二少爷偶尔也会生出丝丝遗憾,这会猛可地见着个表表妹,如风拂弱柳,眉尖眼角一缕哀愁似展未展,口里轻声叹着“相见时难别亦难”,一时只觉心里如敲了柄大锤。两下里天雷勾动地火,好的如胶似漆,直到弄出事体来。
老太太犹记得当年的情景:
自己眼里快要喷出火来,只死盯着春娇:“亏我这般对你,不求你报答,你至少也给我好好的才是。我本已寻了两户人家,一是今年的新科举子,家境虽普通些,难得家室简单,只一个老母并一个妹子,何况今年秋闱若是一举得中,前途无可限量;一是咱们益州乡下的乡绅,家资巨万,人本分老实。我尚未拿定主意,你倒好,不声不响的搞出这等丑事来。你倒是说说,你是要一根白绫呢还是一杯药酒?我虽是舞刀弄枪的出来,却是见不得血的,这两样倒是干净。”
春娇姑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只说那举子是否得中终不可测,表姨妈又如何舍得外甥女儿受这番苦,那乡绅想必粗鄙不堪,自己嫁过去琴瑟不和,唯有跟表哥一见如故,请表姨妈成全她和表哥的这一番真情,来日必早晚请安侍奉,自己嫡母亲娘都已死绝,必待婆母如亲母。。。
老太太听的这没脸没皮的一席话,险些背过气去,咬牙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你可知二少爷早已订亲?何况。。。”
春娇不待老太太说完,急的只说:“外甥女儿听说当年姨夫跟那宋家大人只是口头约定,并未交换文定,咱们尽可以。。。”说到这里到底有些脸红,期期艾艾地只说,“咱们可以徐徐告知,缓缓退亲。。。
老太太只觉一腔热血直冲脑门,险些一口唾沫只吐到春娇姑娘脸上去,好容易忍下一腔怒火,长出一口气:“亏你说得出口,你自己是不要脸了,还要带累别的好姑娘的名声。我方才话还没说完,别说二少爷订了亲,便是这会老二没有订下任何姑娘,我也断不会把你许给他。”
春娇这回是真的愣住了,怔了一会,哭着说:“姨母口口声声说疼我,我跟表哥两情相悦,又何苦作这棒打鸳鸯的事?我也知道自己无依无靠,配不上表哥,但那年姨母芒日,肖侍郎夫人来祝寿说起几个少爷的婚事,姨母不是还说几个哥儿不求高门大户来相配,只要姑娘身家清白,模样齐整,性情好便可的么?”
老太太不怒反笑了,转头向身边的刘妈妈说,“听听,听听,这可是有心人哪。”讥诮地看着春娇,“你倒也还记得身家清白这几个字。。。”
春娇一时也涨红了面皮,作声不得。
老太太出了会神,说:“老二我自小抚养大的,跟亲生的没甚区别,我如何肯让你这样坏了他的名声前途。你本是庶出,若是任由你族人为你选亲事,无非也是做妾,我接了你来,也是为着你的好,谁晓得你竟这样。。。”
待得二少爷也红着脸皮来求老太太给春娇娘儿俩一条活路,老太太这才恍惚觉得儿大不由娘了,终于还是各自退了一步,允了春娇做妾,但条件是孩子必须先打下来,现时也不能进门,只做通房,待大少奶奶进门后半年再抬姨娘。饶是这样,老太太终是觉得对不住二儿媳妇,自家脸上也无光;春娇这厢却是落了孩子,哭天抢地的嚷嚷着要随了孩子去了,闹了个人仰马翻。
“老太太,老太太”紫菱轻声唤着,老太太这才回过神来。紫菱悄声说:“老太太,四姑娘醒倒是醒了,只是听的侍墨说,仿佛没甚记忆,连自个儿是谁都不晓得了。”老太太怔住了,半响方说,昨儿秦院使秦大夫也说过。。。罢了,叫下人好生伺候着,慢慢看看再说。出了会子神,自言自语地说:“我这个孙女儿自小就命大,三灾八难的都能挺过来,这回必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半个时辰前****************
田安安第三次睁开眼睛,第三次确认自己睡在一张古色古香的梨花木大床上,床边小几上安放的是一盏雕花琉璃灯,床边伺立着两个穿着古装的小姑娘,年纪不过十一二岁。终于认命地长叹一口气,确认自己是悲催地——穿了!前两次迷迷糊糊一睁开眼看到这架势,吓得赶紧闭上眼,碎碎地念叨着:是做梦是做梦是做梦,闭上眼就能梦回去。
这第三次睁开眼,跟深圳家里回南天受潮的电视逐渐回暖似的,不光画面逐渐清晰,声音也同步回来了。田安安看着两个小姑娘嘴一张一合的,焦急地呼唤着什么,神智逐渐清明,终于听清小姑娘叫的是:姑娘,姑娘。。。
停!田安安果断地喊停。
穿淡蓝衫的小丫头吓了一跳,迟疑地说,姑娘,你是在跟侍墨说话吗?
田安安前世那颗擅长创作推理小说的大脑袋里的灰色细胞活跃起来:看这房间虽不是金碧辉煌,却布置的格外雅致,想来不是贫寒之地,小姑娘穿绸着缎,手上戴着玉镯,最关键的是她喊我“姑娘”,不是喊的“小翠”“小桃”之类的丫鬟名字,心下顿时安慰不少:运气不算太坏,不必种田无需受冻受苦,既来之则安之,且好好享受一下千金小姐的安逸生活。
想到这里,惴惴的心思反倒放了下来,略有些歉意的对自称侍墨的丫头笑笑:“吓着你了吧?”话一出口,田安安自己吓了一跳:娃娃音呀,呵呵,《非诚勿扰》的五朵同学,如今本姑娘也是天生娃娃音了哟。
侍墨听的田安安开口说话,喜不自胜地转头对身边着粉红衫子的姑娘说:“侍书姐姐烦劳你在这儿守着下,姑娘醒了,我紧赶着出去告诉妈妈去,妈妈昨儿悬了一夜的心,吩咐我姑娘一醒就告诉她的。”
姑娘?妈妈?田安安那颗好容易自我修复的小心肝瞬间被震的四分五裂七零八落,悲愤地在心里呼喊:穿越就够悲催了,你娘的个老天爷,还让我穿到窑子里,我宁可死了算了!
心里想着,禁不住喊出声来“我怎么会穿到这种鬼地方哟”
侍墨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可怜的姑娘,怪道昨儿个秦大夫说姑娘伤到脑窍,兴许会暂时迷失心智呢。姑娘都昏迷了一日一夜了,好容易醒过来,却是这个样子,连自己家都不认得了。”
田安安试着询问说:“侍墨,你说的这妈妈是。。。?”
侍墨一边扶田安安半坐起来,一边小心地说:“自然是姑娘的乳母崔妈妈啦。姑娘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田安安心下大慰,看来这姑娘还是姑娘,小姐还是小姐,妈妈不是老鸨。一边心思飞转:自己以前看**的时候老吐槽说失忆什么的最老套啦,现如今形势不明,也只能老着脸皮用这一招了。脸皮不禁微微发红。
侍墨以为姑娘不好意思,赶紧安慰说:“姑娘莫急,秦大夫说了,姑娘如果今日午时前能醒转,便是暂时迷窍,也能慢慢地恢复过来,并无大碍。”说完不禁喜滋滋地说,“这回姑娘是真的清醒了,姑娘不知道,您今儿眼睛几番睁合,吓得我一颗心扑上扑下的。。。”
被唤作侍书的丫鬟容长的瓜子脸,眉眼细长,不似侍墨那般鼓噪,慢条斯理地说:“偏你这丫头最是啰嗦,车轱辘话说了一大篇,也不顾姑娘刚刚苏醒,哪有这精神听你,你还不赶紧叫崔妈妈去,顺便叫坠儿把炉上煨着的天麻乳鸽汤端过来,再跟厨房说熬点不干不稀的瑶柱粳米粥,配点清淡小菜即可,姑娘饿了一日一夜了,不可陡食油腻。。。”
侍墨嘻嘻笑着,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