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无风亦无月,行走在黑暗中时,令人难辨方向。
在皇宫的某个角落里,坐落着一座破败荒芜的宫殿,就像是一个被丢弃在黑暗中的牢笼,凄凉,冷清。
只不过与往日不同的是,今夜的牢笼周围有侍卫把守,并且破天荒地点上了几盏灯。
莫悠一身夜行衣来到这里时,正瞧见那几名侍卫东倒西歪地靠在殿门两边,不停地打着哈欠,脸上尽是怠慢之色。
不错,这种情况正合她意。
她躲在暗处观察片刻后,趁着侍卫们放松之际,翻身跃上墙头,跳进冷宫里。
依着昨晚的记忆,她来到昨晚那个地方,里面仍旧没有半点星火。
莫悠小心翼翼地走在里面,因为天气的缘故,今晚没有半分月色,令整个殿内都是伸手不见五指。
莫悠在里面适应了许多,方才隐约能看到些许事物的形状。
她来到床边,双眼扫向床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昨晚那个女人的影子。她又在床上摸索片刻,被褥很乱,隐约还残留着血腥味。看来女人离开的很急,且离开的时间不算久,约莫是在天亮之前。
莫悠直起身,有些纳闷。
那女人身受重伤,莫说是走路了,便是下床都要费些功夫。这般看来,应该不是她自己离开的,难道真是那个凶手?
莫悠又在大殿里转悠一圈,没有发现丝毫线索,可不见任何可疑之处。
罢了,她本也是不太放心那女人的情况,所以才会赶过来瞧瞧。不过看眼前的情形,她是真的凶多吉少了。既如此,她还是尽早从这件事情里抽身出来吧,毕竟事关太妃娘娘,这里面必定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她本就是个外人,没必要为了这里的事情搭上性命。
这般想着,莫悠便打算离开,谁料才刚走了几步,黑暗中忽然响起细微的咳嗽声。
脚步顿住,莫悠转头看向传来声音的方向。
很快,咳嗽声再次响起。
这次莫悠听出来了,正是昨晚那个女人的声音。
难道她还在这座大殿里?
可是她刚才找遍了所以地方,莫说是人了,就连老鼠都没有发现一只。但那咳嗽声非常真切,而且她敢肯定,人一定就在附近。
本来打算置身之外的莫悠再次走向床边,越往前走,那咳嗽声就愈发清晰,直到双腿碰上床沿,方才停下脚步。
清眸微微打转,在床上扫视一圈后,便直接跨步走上去,在上面来回踩了一阵,并无发现有隔层什么的。
然而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还在继续,听得出来,女人已经在极力克制声音,然而她受伤太重,越克制反而咳地越厉害。
莫悠停下动作,站在床上凝神静听,片刻后突然用脚踢上旁边的墙壁。
“咚咚”地声音响起,让她心里瞬间一喜。
原来这里有暗室。
莫悠蹲下来,不停用右手在墙壁附近摸来摸去,最后当她摸到床头上那只木雕凤头时,手上暗暗用力,凤头转动两下,伴随着木板快速开合的声音响起,莫悠一个不注意整个人失重往下落去。
短暂的失重后,身体便撞在地面上,而那里恰巧是个斜坡,她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滚落下去。
幸而斜坡并不高,没滚几下便停下了,可饶是如此,左肩还是受到了重创,一时痛地她险些昏厥过去。
躺在地上缓了片刻,莫悠才逐渐恢复意识,忍不住在心里叫苦不迭。她这是得罪了天上的哪尊神佛,最近接二连三地倒霉,再这样下去这条胳膊都要废掉了。
“谁?”
她这边刚刚找回些力气,不远处忽然就响起一道警惕地质问声。
莫悠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转身看去,如她所料,这里果然是一间暗室。
暗室内灯火通明,布置地很是讲究,床铺被褥,屏风家具,甚至是连地上都铺着一层软软的毡毯。
没想到冷宫里还有这种地方,实在是不可思议。
莫悠的目光在暗室里打量一圈,最后落到床榻上。
一名宫装女人正半躺在上面,她满脸虚弱,青丝披散下来,一双杏眸发冷,戒备地盯着她。
没想到这位太妃娘娘不仅长得年轻,相貌也是绝色,如今又满脸的病态之色,本该让人觉得楚楚可怜。然而那双倔强又冰冷的眸子却为其添了几分厉色,柔弱与狠绝的结合,没有损伤丝毫美态,反增几分迷人之姿。
“你是何人?”女人再次发话。
莫悠回神,走前两步,俯身行礼,“民妇莫悠,参见太妃娘娘。”
女人脸上闪过一抹诧异,盯着莫悠仔细看了许久,才又开口,“你是哪位臣子的夫人?胆敢夜闯冷宫,该当何罪。”
“民妇来此并无恶意,还望娘娘见谅,只是挂念娘娘身上的伤势,所以特来探望。”莫悠福身解释道。
“昨夜是你救了本宫?”女人脸上露出恍然。
莫悠点点头,询问道:“娘娘伤势如何了?”
女人看着她,直接说道:“你过来帮我检查伤口。”
从容地态度,毋庸置疑的语气,纵然她现在身处床榻,仍难掩那全身上下慑人的贵气。
莫悠第一次见到一个女人能把柔弱和霸气糅合的如此自然,放佛所有人都该臣服在她的脚下,听从她的指令。便是那位备受荣宠的嘉霖公主,也不见得有她这般的威慑力。
这样想着的时候,莫悠已经来到女人身边,请示过后,方才掀开女子的衣服,拆去缠绕在腹部上的纱布。
一圈一圈的,很快便露出了里面的伤口。
“红肿了。”莫悠严肃地看向女人,问道:“娘娘,今日可有觉得身体发冷、酸疼的症状?”
“有一些。”女人微微点头回道。
“是伤口感染了,不过看娘娘的情况,该是没有引发很严重的风寒之症。”莫悠说着在周围看了一圈,问道:“这里可有药箱?”
“在那边的柜子里。”女人的目光看向她身后。
莫悠会意,起身从柜子里拿出药箱,重新回到床边坐好。
“可能会很痛,请娘娘多加忍耐。”莫悠拿出药酒和纱布,对床上的人说道。
“本宫受得住。”女人脸上未见丝毫怯懦害怕之意。
经历过昨夜的事情,莫悠已经见识到了这位太妃娘娘如同男子般的坚韧,今日再见她非同一般的忍耐力,心里的敬佩之意就更深了。
这不禁让她感到非常好奇,究竟是何人想要她的命?她虽然身份尊贵,可毕竟是先帝的妃子,如今还生活在这冷宫之中,只怕早已被剥夺了权利,空有一个名头。这样一个不惧威胁的女人,是何人如此残忍想要赶尽杀绝?
“你住在宫里?”女人突然开口问道。
莫悠一愣,奇怪地看她一眼后,继续专注于手上的动作。
“这皇宫可不是个让人来去自如的地方,而你接连两天都能在深夜出现,只有住在宫里行动才能如此方便。”女人轻声一笑,说道。
莫悠回以一笑,“娘娘慧心巧思,民妇佩服,民妇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福陵殿。”
“那么本宫该如何称呼你?”女人点点头,问道。
“娘娘若不嫌弃,便就直呼民妇的名字吧。”莫悠扯开纱布,开始为她包扎伤口。
“莫悠,你于本宫有救命之恩,这恩情本宫必会铭记在心。但现在,本宫要你把命交给本宫。”女人忽然抓住她一只手,迫使她看向自己。
莫悠一惊,怔怔望向床上的人。
“本宫果然没看错,你是个有胆识的女子,快回答本宫,你可愿把命交给本宫?”看着那张没有畏惧的脸,女人缓缓露出笑容。
“还望娘娘明示。”莫悠一时猜不透她的想法。
“本宫现在的处境,想必你心中已有了猜测。你该明白,现在与本宫扯上关系,稍有差池就会死于非命。但现在本宫需要你的帮助,我要让你每天夜里来此为我疗伤,而且这里面的干粮和存水有限,本宫需要你带来食物续命。”女人毫不客气地说道。
正如太妃娘娘所言,这些事情看似简单,但却存在着很大的风险。
莫悠本就没有打算为此豁上性命,她能来看她第二次,完全是出于对她的好奇,怜悯之心虽有,却还没到能推心置腹的地步。
“能为娘娘效命,是民妇的福分。”莫悠抽回手,退后一步跪下,垂首道:“只是民妇不日便会出宫,到时民妇便是有心无力,怕要愧对娘娘的信任和嘱托。”
“你的意思是不肯为本宫卖命了?”女人的声音一凛,质问道。
“民妇不敢,实在是……”
“莫悠,你是否以为本宫身在冷宫,就对这皇宫里的事情一无所知。本宫告诉你,就算你没有明说自己的身份,但本宫却是心知肚明。你若肯帮我,本宫自然承你的情,而且日后本宫所给的回报,一定会让你感激涕零。但若你不肯,只怕就回不得你的西朝了。”
女人的脸上是一片晦涩的冷笑,咄咄逼人的目光,惊人的话语,终于让莫悠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太妃娘娘此话何意?您是否知道什么?”莫悠的眼神有些动摇。
她早猜到楚思齐留下他们,一定没安好心,可现在突然从太妃娘娘口里听到这番话,不禁让她感受到强烈的危机感。
“本宫知道的事情,远比你想象中的多。”女人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再次问道:“怎么样?现在可愿为本宫效命了?”
莫悠绷紧脸,没有立即回话,而是起身继续为她包扎伤口。
一盏茶的功夫后,她收拾好药箱放回柜子里,对着床上的女人福身,“多谢娘娘厚爱,只是莫悠无福消受,告辞。”
留下这句话,莫悠便转身往外走。
“莫悠,你好好考虑清楚,但愿你不会出卖本宫,否则这个后果你担不起。”似叮嘱又似威胁的声音,不期然在身后响起,莫悠稍顿脚步后,便直接离开了暗室。
这个皇宫里到处都是牛鬼蛇神,危机四伏,她绝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
然而,世事难料,人生中总是充满身不由己,她的决心在两日后突然就产生了动摇。原因是一封密信,从西朝传来的密信。
这封密信是顾清风寄来的,消息惊人,却绝对可靠。
信上所述大致意思是,在楚思齐攻退太子之时,西朝的朝廷里也发生了一件大逆之事。
有朝臣上书,弹劾威武将军秦白羽有叛国之心,并有理有据地说他与皓云国三皇子早有勾结,此次出兵相助也是二人的结盟计策。说他除了有叛国之心,还有着狼子野心,称他在协助三皇子除掉威胁后,助其登上皇位,那么他就是皓云国最大的功臣。如此一来,他便可一次来要挟楚思齐,甚至是压制他,暗暗操控皓云国政权。
“简直是一派胡言。”莫悠一把将信拍在桌子上,气地浑身发抖,看向无动于衷的秦白羽说道:“皇上不是一直都很信任你吗?为何会相信这种荒谬的说法。”
“伴君如伴虎,君王的信任向来是这世上最为脆弱的东西。”秦白羽倒上茶水,推过去让她消火,风轻云淡地说道:“悠儿,不论如何,我都会相信皇上,继续为他效忠。”
“效忠?”莫悠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问道:“你要如何效忠?是皇上亲自下令,昭告天下,若你不能在一个月内回朝,便会治你的罪。他已经不信任你了,把你当成了叛臣。”
“悠儿,此事没有那么简单,我想皇上会做出这种决定也是形势所逼,不得不为。”秦白羽说的笃定。
“好一个不得不为。”莫悠冷哼一声,撇过头去。
她在为他担心,可他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就好像是掌握了一切,只有她被蒙在鼓里,让她觉得很是挫败。
秦白羽看出她的心思后,便主动拉过她的手,柔声说道:“悠儿,你失忆了,所以对以前的事情并不了解。或许你已经不记得,当初我之所以会答应楚思齐出兵,是因为他承诺会帮助我们揪出朝中的恶势力。后来他的确给出不少线索和证据,我把这些东西全部送回了朝廷,想必朝廷里也因此而发生了不小的风波。甚至是,有不少人会因此丧命,余孽未除尽,必定会对我心怀怨恨。”
“所以呢?”莫悠低头看着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刚刚窜起的怒火,一下子就给压了下去。
“从这封信上来看,那股恶势力还在朝堂上兴风作浪,如果不是勘察不当错斩了忠臣,那就很有可能是楚思齐提供的线索和证据被他做过手脚。”秦白羽眯起双眼,继续说道:“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这罪名都得由我来担着。”
“所以皇上是要牺牲你以平众怨,来成全他帝王的尊严吗?”莫悠实在不敢苟同,她不明白是秦白羽太傻,还是她太过古板,她只是不愿看着他被冤枉。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出戏很可能也和楚思齐脱不开关系。”秦白羽的脸上终于带了些严肃。
“怪不得竹隐要把我也引来这里,而楚思齐又一直不说送我们回去的事情,原来是打的这个如意算盘。”莫悠歪过头,有些不解,“可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怕你功高盖主,想要除掉你,可是你并非皓云国的人,根本对他造不成威胁。除了这个,他还有别的要杀你的理由吗?”
“或许他并不是想杀我,而且想逼我不得不留在这里。”秦白羽神色敛起,沉声说道。
先前多次楚思齐的言辞间都对他有拉拢之意,如今看来……是他太过轻信此人,竟是没有看出他暗藏的心机。
“把你留在这里。”莫悠露出惊讶的表情,一瞬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悠儿,你怎么了?”秦白羽看出她的不对劲,担心地问道。
“将军,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位太妃娘娘的事情吗?”莫悠反握住他的手,语气有些紧张,“她说过,若我不肯帮她,我们便会永远回不去西朝。现在看来,她是真的知道很多事情,所以才有人急着想杀她灭口。”
“的确很可疑,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她又遭人毒手,若非那夜有你,她只怕早就没命了。悠儿,此事不简单,这背后牵扯了太多的势力,你还是尽早脱身为好。”秦白羽严肃地说道。
“可是如果我帮她的话,她或许能助我们逃过这一劫,这是她亲口许诺的。”莫悠看向他,眼神中带着些恳求之意。
“悠儿,要杀她的人绝对不简单,以我们现在的处境,装聋作哑才是最好的保命符。我不希望你涉险,我向你保证,我们一定可以平安回到西朝,好吗?”秦白羽再次握紧她的手。
看着他眉宇间的紧张,心里一阵暖意,莫悠莞尔一笑,点点头,“我相信你,我也相信我们一定能回到西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