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路回了林府,莺儿重又回到身边伺候了洗漱更衣,安顿她躺在凉榻上,她仍是闷着不语,自顾着满心宗宗件件,回不过神儿来。
一个劲儿地回想自己当时到底冲着羽说了些什么,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倒渐渐觉出些莫名,经历了此前几多世事沧桑,如今的自己心性怎也成熟了许多,可为何越是遇着他,越难以持着理智,每每尽是做些不合常理的事来,过了,才觉出不应该,纵是追悔,又有何用!想着,想着,恍然便不敢再往下想!因着就连她自己也渐愈分不清,藏在这个身体里的,到底是死而复生的自己,还是那个仅仅十二岁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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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您之前让我拾掇咱们屋里的值钱物件,我都弄好了,除过您平时常用的,其他都放在雕着花开锦绣的檀木匣子里,搁柜上了。”一大早上起来,林萧儿着了件淡碧色洒银丝蜀绣轻襦搭玉青蝶恋花暗纹薄比甲,衬着一脸清秀对坐镜前,莺儿正侍在跟前,拈着支素雕玉兰花通翠细簪子轻轻点缀在刚刚梳好的垂鬟分肖髻上,淡淡梳妆薄薄衣,自有一份年少的脱俗娟丽。
“嗯,都对过了,可有出入吗?”
“那些倒是都对着,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咱们屋里的蜀锦缎子,似是少了些。”目睹了当日发生在下四那边的事儿,莺儿自也提心惊醒了不少,屋里院儿里的东西,她都较着从前更仔细了。
“谁动的,你心里可知道?”林萧儿就知道,这上上下下,连爹爹屋里都敢盯着,更何况她不过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会没人惦记。
“平日里能进咱们院儿的人不多,多半是内贼!”没有停下手里的忙活,经心为小姐整理着衣角裙边,接着说:“咱们院儿里,除了王妈和小六子是跟着您一并回来的,其余的张妈还有那几个粗使丫头碧玥、碧瑶、碧琪都是后入府的。”
话说到这里,也就不用再明了,老人自是立下多少年的规矩,不敢胡来,独独有胆子伸手的必是这几个新人。本想着刚经过刘妈的事儿没多少日子,他们也该有些收敛,不成想,倒是自己高看了这些个。即是如此,倒也成全了林萧儿。
“刘妈的事儿刚过,爹爹院儿里正是少人的时候,叫王妈过去帮把手吧,咱们院里暂由张妈代着管事儿。今儿爹爹在家教我,用过了晚膳再回。”林萧儿越发自然地吩咐着,莺儿轻应声相,渐也明白了小姐的意思。
见得莺儿这些日子确也跟着通透精进了许多,林萧儿多少是个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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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如来敌,必须先取去我蒺藜拒马,攻取之间,彼外不能视内,而我可由布城视外,便打铳戳枪射弩,无不便宜。一丝之限,足类金汤。’这一段讲的就是布城设防之时必要的外圈防御设置。过来看这里……”一拿起兵书,林晟业总是能滔滔不绝数个时辰不歇,兴奋犹如临阵,此刻正带着林萧儿在阵图前细细道着圣贤精妙。
一旁的林萧儿也正听得认真,不觉已是晌午,正是透窗而入的缕缕强光射在那图上,才提醒了她。
“然则,此法却也有所纰漏处,故而,蒺藜必以绳结串连……”
“爹爹,午时快过了,萧儿有些饿了……”且在兴奋处打断爹爹,确是巧心。
“不知不觉,竟已是午时了。那好吧,用了午膳,爹再接着讲,下面才到精要处,必是不能落下的。”向外望着一眼天光,却只得意犹未尽地放下手中书页,几个大步过去开了门扇,刚欲吩咐许安准备午膳,却被林萧儿一语拦住了。
“爹爹,往日里长在前院儿用膳,倒觉着有些厌了,不如去我那边儿吧,王妈妈前几日存下的小菜应是到时候了,清透爽口,好吃得很,爹爹过去尝尝?”说着,眼里已闪着兴喜的光,活是个机灵鬼儿。
“也好,那就过去吧。”这样骄阳劲照的昏昏晌午,光是听了她的一阵夸赞,便令人觉着心向往之,况且萧儿的院里荫蔽大半,倒还较着前院儿凉快许多。
父女一路行着,身后亦是跟着大堆下人拥着的,其间,许安随着老爷自在最前,莺儿也紧跟着林萧儿碎步其后。
院儿里的事儿早已安排妥当,未及他们过来就已经上演,时间刚刚好。
“就是偷!我亲眼看见你偷的!哪由得你不承认!”小六子站在小姐屋外的小阶上高声吼着,狠怕声响传不到外头。
“不是偷!不是偷!我就是看小姐绣得好看,想拿来瞧瞧,我没想偷!”碧瑶的腕子紧紧被小六子揪着,怎么也挣不脱,手里却仍是攥着刚从小姐屋里顺出来的花好月圆云锦金丝绣荷不舍得松手。一阵的嘤嘤,急得脸都憋得通红,带着哭腔,眼里全是求饶。
“小姐不在,你就敢从屋里拿了东西出来,还说不是偷!”悄么声儿地蹲在墙边守了整个上午的小六子,哪可能放过这得来不易的猎物,自是不肯放饶的。
“什么事儿!?这般吵着,也不怕扰了老爷小姐!”张妈一脸懒洋洋的不耐烦,徐徐扭着小步过来瞧个究竟。
“张妈妈,碧瑶从小姐屋里偷东西,被我逮个正着!”
“不是偷,张妈妈,我真的不是偷!我就是看着好看,想多看两眼!这小子平时就看我不顺眼,专爱挑刺儿,今儿又拿这种脏水往我身上泼,妈妈,你得为我做主啊!”见着是张妈过来过问,那碧琪好似添了胆气,哭声儿顿时没了踪影,腔也壮,话也直,专拿着白眼瞪着小六子,一阵运气。
“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呢,碧瑶怎会在小姐屋里拿东西,许是小六子你误会了。”转头又冲碧瑶轻使个眼色:“没有的事儿,不过是小丫头瞧着稀罕多看两眼,把东西放回去就是了。”
“不行!张妈妈,她这分明就是偷!你敢护着她,看我不告诉小姐去!”想就这么不了了之,今儿是不行了。
“小六子!你不要给脸不要,偏往地上撇!平日里你就专意堤防这院儿里的丫头婆子,连我你都看着,以为我看不出!?今儿个碧瑶不过是拿个绣荷,至于你这么揪着不放!小姐屋里你又没进去过,怎知道哪件是小姐用的,哪件是不用的。那些个东西,小姐赏还赏不过来。就这么个小绣荷,碧瑶即是看上了,张嘴要了,小姐不也一样得给她!”明明是来管事儿,竟伙儿着碧瑶一同撒起泼来,真真是小六子没成想的。
转眼,那碧瑶也更是底气十足了:“就是!我只不过懒得跟小姐张口而已,哪有你来管的!”
“你!你们!……”
两人并着,用了毒毒的眼直瞪着小六子,确是令他有些招架不住,实不曾想见,如今的丫头婆子竟都这般牙尖嘴利,他气得一时竟吐不出半个字来。
“吼什么呢,大呼小叫的,规矩都哪儿去了!?”恰是此刻,老爷小姐终于走过来了,人还没进了院子,老爷的沉沉一语,已是足足惊起张妈和碧瑶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