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自己办公室里响起了厚重的敲门声。
进来。陈跃然揉了揉额头。口气带着疲惫。然后门应声而开,一名穿着白裙的少女站在他的面前。
穿着白裙的少女叫张静,三年前来到他的公司。陈跃然有过不少情人,但是对于他来说,小静是特别的。虽然她的容貌不是最出色的,可是她总是带着一种迷惘的气质。她喜欢穿白色的裙子,涂蓝色的指甲油。头发总是披散开来,充满了一种优柔的美丽。
而最重要的,是她的青春。四十多岁的陈跃然被她的青春所迷惑了。即使是看起来这么柔弱的女子,却有种巨大的力量。他可以感受到她的身上散发出来的力量与生命感。这些都是他失去的,可是,当女子在他的申下的时候,他抚摸着女子的脸庞,听着她紊乱的呼吸看着她散乱的黑发,会从内心觉得,自己也是可以掌握这一切的。
对于妻子,他以前总是小心翼翼,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他记得当他还是一个穷小子的时候,妻子所给予的信任。就算贫穷,就算每餐都只是简单的面条,她都无怨无悔。一直跟随着他。可是,当他有钱有势,站在了一个更高的平台上面的时候,他的眼睛花了,他看到这个世界原来还有另外一种形态。开始夜不归宿,开始夜夜笙歌,开始对女人表示不耐,开始没有心情管自己的儿子,然后不再一起逛免费的公园;不会骑自行车载着儿子路过那些大街小巷,在卖冰糖葫芦的地方停下来,给拼命吞唾沫的小家伙买一串冰糖葫芦。裂痕已经产生,他跟妻子的,他跟陈阳的,已经产生了巨大的裂痕。他开始觉得内疚,在第一次背叛后,他更加拼命的赚钱,想给母子二人最好的生活。可是他渐渐痛苦发现,他跟足不出户的妻子在沟通方面有着越来越难以弥补的鸿沟。他无法再爱她了,可是,从前所担当的责任也不能让他离开她。所以背叛,不断不断的背叛,制造更大的伤痛与隐患。后来,他发现妻子也有了情人。那个时候,他居然笑了,忽然间觉得一阵轻松。说不定,他内心深处是这样期待着,他们互相背叛,互相伤害。这样两不拖欠,公公平平,多好。本来就这样维持着,他身旁很多人都是这样维持着,他并没觉得不妥。虽然有时候他会羡慕,书上说的那种爱——不是小恩小惠的爱,不是今天玩玩明天分手的爱,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爱,不是你爱上别人我就不再爱你的爱,是那种一万年前说“我爱你”,一万年后还会说“我更爱你了”的爱——第一天就爱上,然后一天比一天更爱,时间冲不淡其中的浓度,只会缩小两人双手紧握时指缝的空隙:他的手不是转为了完美贴合她的手而生,可当他们爱到风轻云淡波澜不惊,谁也再没办法让光芒从他们紧握的双手间溜走。可惜,这样多大的力气,有多坚定的意志,才能维持这样的爱,陈跃然自觉自己做不到,尽管以前他觉得可以跟那个女子这样,一直一直在一起。以前没有钱,没有送给她什么贵重的首饰,可是他觉得自己的一生都化为项链,为她佩戴。当年的情话,在现在看来,真的就是笑话一场。
最彻底的背叛就是遇到张静的那一天,她的青春和她的白裙让他想到了那年坐在他自行车后面的少女。他租了自行车带少女春游,少女穿着白色的裙子紧紧抓住他的衬衫,他会坏心眼的故意加快速度。这个时候少女会轻声尖叫,紧紧抓住他的衣角。他喜欢带她去花田,那里有很多很多的油菜花。白色的裙子衬着金色的油菜花,少女在花田里奔跑,然后转头,向他嫣然一笑,就是他曾经的最美的回忆。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到张静的时候,他有了这样的回忆。其实张静和年轻时候的妻子一点都不像。但是时不时的,从她的眉眼中流露的干净与纯洁,让他想到那个时候为他抛弃一切,笑容如同四月艳阳的少女。所以就在一起了。
张静开始对他的示好是拒绝的,不过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总是有疲倦的,渐渐地接受了他。一转眼,就已经有三年了。对于张静,他一直都是愧疚的,他爱她,想给她一个名分,可是他也放不下那个女人。他的内心,不管愿不愿意承认,她都有着重要的一角,无人可以抹消。可是最近,他真的累了。因为陈阳,他和她的儿子,他查出来他居然跟一个“钙”吧的调酒师走得很近,而且经常夜不归宿,住在那个叫做杨子的调酒师家里。握着这份资料的时候,陈跃然觉得自己的手都在抖,那天他回到家,跟自己的妻子大吵了一架。
他说“你怎么管你儿子的?”
她反唇相讥,“还不是你那个破基因。我还真管不了他。”
他们当时看起来多么像仇人啊,那么多年的冷漠与互相折磨让他们多么像仇人。他摔烂了家里所有的瓷器,她扬手抽了他一巴掌。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和她完全决裂了,他疲倦说我们离婚吧。
她静静看着他,露出嘲讽的冷笑,她说:“陈跃然,我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你******就是个陈世美,就是条白眼狼。”
听到这么说,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愤怒。他是欠她的了,他拿走了她最美好的年华,然后又不断背叛她。最后甚至是遗弃她。可是她也占不到多么高的道德制高点,她也在不断报复他,背叛他,折磨他。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争。他对她最后的歉疚就在这场战争中消磨殆尽。
所以第二天就签订了离婚协议。派人送到女人那里,他实在不想再见到那个女人了。
他把离婚的事情告诉了张静,他说张静,我跟她离婚了。现在我可以给你一个名分了,我们堂堂正正在一起。那个时候,敏锐如他却确切看到张静的眼中晃过一丝犹豫。本来应该好好问问的,可是转眼间公司就陷入了巨大的财政危机。他的眼睛开始红了,每天的忙碌,却也只能看到自己那么多年的辛劳化作看不见的硝烟,不断离他远去。他连陈阳都管不上,只期盼他别闯什么大祸,更不要说张静。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离开她的代价,人在做,天在看。忙了一天,他会俯瞰这个深夜中的城市,感到寒冷,他最终遭到了报应了吗?
而现在,穿着白裙的张静站在他的面前,女孩子双手交叉放在腹部。轻声呼喊着他:“陈总。”
陈跃然马上收拾好自己纷乱的思绪。他和蔼看着张静。说:“小静,怎么了,跟我还那么见外,有什么事情,坐下来说。”
可是张静没有坐下,她继续低着头,玩着自己的手。终于,仿佛鼓起勇气,对着男人说:“陈总,我准备辞职了。”
陈跃然腾地站了起来,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女。然后他的语气变得危险起来。他说:“怎么,看到现在我没钱没势,准备离开我了?”
张静抬起头,有些慌乱摇摇头,她说:“不是,陈总,你想多了。其实,自从你跟你太太离婚后,我就在想,要不要离开你了。陈总你知道,我的父母都很传统的。他们一直想我嫁个好人家。陈总,你是个好人,但是我父母真的不会同意的。而且,现在我也二十五岁了。再不找人的话,我父母会很伤心的。
她陈述这些理由的时候,陈跃然一直安静听着。其实他心中是明白的,这些是真的,不过不是主要的理由,真正的理由,说白了,还是现在的财政危机。而且现在的自己,陈跃然嘲讽笑了笑,一直为这些事情操心的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分外萧条与苍老吧。让身边的人,恨不得尽早离开这个晦气鬼。
“对不起,陈总。但是我真的是很保守的人。所以……”后面的话语,陈跃然不想听,也不愿意听到。他想腾地一下子站起来,从衣架上拿起外套,向门外冲去。他想要尽快逃离这里,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残忍。恍然间,他看到那片花田,他想要回到那里。他从来没有感觉如此无力过,他忽然间感觉自己滚怕多年,却还是像个孩子。可是,他的身体发出悲鸣,他确实,也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