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师是吗？”我把书包放在桌子上面。静静凝望着男子的眼睛。那样的眼睛，一眼就看得出来，充满了疲惫，眼珠已经泛黄了。跟纪凡的眼睛有着巨大的不同呢，纪凡的眼睛里也盛满了疲惫，可是那样的疲惫却沉淀出温柔。这个男人，我闻着他身上的烟味，思索着，恩，很明显，中年危机。
曾经也应该有过所谓的梦想吧，想象着自己所画的画被众人惊叹，想象着自己的笔能够描绘出一切。
春天,微风静静吹拂树枝,水面微涨,一切无比欢欣。各处萌放着春之喜悦。
夏天,莲花轻轻弄水,花的味道在刺眼的阳光中渲染得无比美妙。
秋天,一切变成金黄色的乐,饱满的果实带着满满的收获来到人们的手心。
冬天,积雪慢慢堆积,白色的浪漫好像掩盖着远古的神话和奇迹。那个时候，觉得绘画是多么神奇的东西,它将美丽凝结,化为珍藏的水晶,悬挂在人们内心深处,照亮黑暗之境。
可是渐渐变了，当绘画变为一种生存手段，他的手便不再自由，被生活束缚着双手，再也画不出带有力量的画作。所以沉沦着，沉沦在琐碎的无法自由的日常里。
这个男人应该也很苦恼吧，身材走样的妻子，总是会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跟他争吵；家里不争气的女儿总是会跟他顶嘴。渐渐绘画只不过是生存的手段，通过教授些连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东西死皮赖脸活着而已。明明是这样，居然还问我，小凡，你是为什么而绘画？
我拿出画板，迎着男人的眼睛，他的眼睛中是少女的脸，看起来皎洁而明亮。
升学，名利，都不是我绘画的原因。我在画板上面涂抹出巨大的红色，色彩鲜艳，但是形状扭曲。
所谓这些表面的荣耀,到头来,不过是对单纯的绘画之乐的共享与传承。我继续涂抹着，不理会男人的目光。老师，我绘画的理由很简单，不过是小凡通过画笔让你看到我所认识的世界，仅此而已。
你不是普通人。小凡。男人低着头，他闻到了吧，我的头发散发出来的干净的木兰花的味道。这样清洁的味道对于生活在污浊中的他是不是充满着无法抵挡的诱惑？
小凡，你知道吗？你让我想起梵高。你的画跟你的人一样充满生命力。我会给予你最好的指导。男人把手放在我的画作上，眼中有奇异的火焰，我让他回忆到了吧，回忆到他所有失去的。我确实点燃了他。带着这样的想法，我笑着对男人说，那么杨老师，还要请你多多指教了。
我给杨少刚打了一个个电话，约他看枫叶飘落的街道，约他在白色的裙子上面画出各种各样残破的蝴蝶，。我感觉什么东西在男人的身体里面复苏了，他的心里暗暗将我和程呈做着对比吧。女人早就过了浪漫的年华，她只会要求他陪她在巨大的商场里面闲逛，他觉得她束缚了他身为艺术家的灵魂吧，可是他又何尝不是呢，他也葬送了她的青春。这样的婚姻就是不断让对方痛苦不断抹杀对方激情的游戏。
可是我出现了，我的出现就是巨大的光芒，生活太压抑了，平凡的日常不断重复上演，所以渴望一场奇迹吧。以为我是救赎吧，是复活自己灵魂的力量吧，所以我丝毫不意外，当杨少刚告诉他爱我，并且解开我的衣服的时候，我丝毫不意外。当男人的身体覆盖在我的身体上，发出兴奋而低沉的呻吟的时候。我丝毫不意外，一切都按照我的计划进行。
代西说很多人看上去似乎都已经没有伤口了，大家都记得把自己保护好，谨慎地寻求付出和回报之间的平衡，小凡别人死心塌地，坚持自己悠游自在……温暖淳朴的爱人们，像鸟一样，纷纷飞离物欲的城市。
我们连自己的父母都可以欺骗和伤害，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抛弃，更不要说没有血缘关系的夫妻。谎言和背叛是如此的家常便饭，谁都无法相信谁。真的，我已经很长时间没看到天空的飞鸟，那些翅膀强劲，挥动空气的时候有着隐隐伤感气味的飞鸟，我好久没看见它们了，它们远离这个物欲充斥，充满罪恶的城市，在远方寻找他们的天堂。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我站在雨中，穿着黑色的衣服，然后伸出手，在雨中，绝望跳舞。
记得小时候，我就很喜欢下雨，下雨的时候，我会跑出来，****着双足在泥泞中跳跃。等我回过头的时候，会看见纪凡的脸，然后我看着我的上空是纪凡的深深色的伞。
小凡，你看你都淋湿了。来，我们回家吧。然后抱起我，向家的方向走去。他一只手拿着伞，一只手吃力抱着我。伞永远向着我的方向倾斜着，我看到那些细碎的雨滴打在纪凡的头发里，努力伸直手把伞推向他。
我的脚滴着泥泞的雨水，他的裤腿都被我弄得很脏呢。可是纪凡不在乎，他还是会在雨天里寻找我，带我回家。我多么怀念，怀念纪凡抱着我的时光，我的手环绕在他的脖子上，纪凡身上的味道总是干净的，让我无比心安。我喜欢被纪凡抱着。
可是，是时间。时间给我们都留下了痕迹不是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纪凡就不再抱我了？好冷啊，我在雨中跳舞，雨水顺着我的脸颊滑落，纪凡为什么你不抱我了，你知道吗？我多想你抱着我，然后在我的耳边对我轻声呼唤，小凡，小凡。就跟我幼年时候一样，好不好，纪凡。
忽然间，我感觉到了有人，有人站在我的身后。我回过头看见陈阳。他站在我的身后，目光悲切。雨水一滴滴从他的金黄色的发梢滑落。
陈阳，你怎么在这里？我望着陈阳，目光却捕捉到离我们俩个不远处，放着一把黑色的雨伞。
小凡，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一直在你身边，小凡你不知道吗？你有多爱那个人，那么我就有多爱你。
不要转移话题，陈阳我问的是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只是觉得小凡你很寂寞。我看见男孩子的眼睛里面充溢着宠爱，以前的纪凡总是用这样的目光望着我，可是现在不会了，现在的小凡不仅长大了还变成了魔鬼，满脑子都想着怎样毁灭那个他一直深爱的女人。
我寂寞吗？自嘲笑笑，胸口好闷，感觉到锥心的疼痛，是在雨中跳舞的原因吗？是因为跟那个男子做\爱的原因吗？我觉得我的身体发出巨大的悲鸣，那样沉重的悲鸣与我的伤感纠缠在一起。忍耐不住，我需要什么东西来宣泄，可心说过的，小凡，你的内心有着巨大的力量，我能感受到，它们蠢蠢欲动。小凡，你会被自己炽热的感情弄伤的。
可心，你说对了。我真的被我的感情弄伤了。
于是，在这个雨天，我忽然大声尖叫起来。我捂住自己的脸颊，像是野兽一般，大声尖叫起来。我内心的恐慌，我内心的悲伤，我内心的绝望全部在这个雨天蔓延开来。他不爱我，他不爱我，我在毁灭自己。这些事实我都知道，可是还是不想放弃，所以才这么做，我不过是小凡纪凡你能再次看看我，你看小凡为你报仇了，你看小凡那么爱你，所以求求你不要离开小凡，再抱一抱小凡，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陈阳抱住已经开始失控的我，真像是野兽一样，那个时候的我，我对陈阳又抓又咬，眼泪鼻涕全部往陈阳的身体蹭。我拼命嘶吼着，叫陈阳滚，可是陈阳的手，却一直环抱着我。
他说，小凡，你冷静一点，我在你身边，我一直都在小凡身边。
只要小凡你不离开我，那么我就永远不会离开小凡的。那个人温柔的笑脸在我的脑海复苏，放大。我把用自己的手堵住自己的嘴唇，那个人说小凡，不要爱上我，你可以有更好的未来；那个人站在我的身后，我们一起看天空上绽放的巨大的烟火；那个人帮我在薯条上面沾上番茄酱；那个人，那个人牵住了我的手，给了我一个家。
已经没有哭喊的力气，我缓缓坐在地上，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肩膀。肩膀上的半翅的红色蝴蝶在湿透的黑色衣衫里隐约可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