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脸愕然，却发现程方霖的拧巴的眉毛竟然舒展了，只是表情越发凝重，仿佛医生说中了他的猜测，反倒坦然了一般。
“什么意思？为什么？”我狐疑的把目光从程方霖脸上移开，投向医生。
“程太太，根据检测结果，您以前，似乎服用过大量的避孕药，对身体产生一定影响，恐怕……暂时……不容易受孕。”
避、孕、药？！
我愣在当场，我没吃过呀，每次跟程方霖那啥，都是他采取措施，从没让我吃过药啊。而且我20岁的智商都知道避孕药对身体不好，28岁的我又怎么可能……
忽然间，我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向程方霖。他低垂着眼睛，沉默的脸上烙印着浓浓的懊悔愧疚的情绪。
又是过去的“遗祸”吗？难怪昨天他对我说那些，已经猜到了吗？
一瞬间，我仿佛从天堂坠落到地狱。
既然知道我吃了避孕药不会怀孕，又干嘛买那么些验孕棒，每天兴致勃勃的跟我勾画幸福的图案？
明明知道我不可能怀孕干嘛让程爸爸知道，给了他那么大的希望，又让他失望？让他怪我不保养身体，自暴自弃，害他们程家断子绝孙吗？
耍傻子玩，特别来劲是吧？！
“是暂时还是今后都会有影响？医生，请你明确告诉我们。”程方霖无视我的目光，径直抛出这个问题。
医生沉默片刻，换上宽慰春风的微笑看着我：“程先生，您太太还很年轻，悉心调养，不是没有希望的。何况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即便不通过母体受孕，一样可以有自己的孩子的。”
我的世界，彻底坍塌了。程方霖的脸阴沉的骇人，我霍然起身，他一把拉住我：“你去哪？”
去哪？我咬紧牙关，强忍着一阵阵心酸以及跟程方霖翻脸的怒意，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厕所！”
清凉的水浇在脸上，心底的怒气也稍稍被压抑一些。尽管自始至终我没太渴望有孩子，一切顺其自然，但不要，跟不能要，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结果。
这些日子孩子的话题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我的生活，但这突如其来的结果……程方霖或许早有预备，但我承受不住，或许程爸爸亦然。
已经隐隐想要放弃的对于过去的探寻，就这么被程方霖狠狠地重新揭开，而心底对程方霖那股莫名的怨恨，也在羞愤的情绪下再次蠢蠢欲动。
程方霖，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以做到一边跟我说着情话一边筹谋着让我出这么大的丑？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一捧捧凉水泼在脸上，冲刷着我羞愤难耐的怒火跟伤心，满脸的水珠，有多少水，多少泪？我又要如何面对满心期待的程爸爸？！
我闭起眼睛，沉浸在近乎让我癫狂的情绪中，忽然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的情绪传来：“洛阳？真的是你！”
是钟灵。
再次见面，她看着我的眼中多了几分悲悯，一点担忧。而我对她，则近乎无言以对。她曾警告过我，程方霖不是我想的那个样子。
彼时我满心都是程方霖的好，殊不知，会有如此狼狈的今天！
“我刚才看到程方霖在外面抽烟，猜想会不会是你来了。没想到真是你。洛阳，出什么事了？”
钟灵抽出墙上的纸巾，仔细擦干我脸上的水珠。对着曾经跟我和庄严一起嬉笑的小师妹，我忽然忍不住，伏在她肩上大哭起来。
也许是职业的关系，钟灵什么也没问我，只是悄悄锁上洗手间的门，安静的等我哭，由我发泄。像极了那个呵护了我二十几年的人，给我的永远是坚实的依靠。
待我哭的差不多了，钟灵轻轻拍着我的背，再次用纸巾把我的脸擦干净。
“这是我的电话。”她从白大褂里掏出一张名片塞进我手里。“收好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我点点头，仔细把钟灵的名片收好。“程方霖在外面，他认出你了吗？”
钟灵轻笑着摇摇头，“我是你隐秘的心理医生，而且过去他好像没那么重视你，应该不认识我。”
说着钟灵双手搭在我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洛阳，如果没什么事，就出去吧。你们家那位可是鼎鼎大名的人精，再待下去，可就什么都不好说了。”
我颔首，“谢谢。”
钟灵摆摆手夸张的做出尿急的样子，边走边说：“别客气，你以前给的诊费还有富余，我这是职业道德。”
被她这么一闹，我心里多少舒服了些。原来有些事，早就是注定好的，想躲躲不过，想绕也绕不开。程方霖跟我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还是逃不出命运的天罗地网。
打开洗手间的门，程方霖跟个黑煞神似的杵在门口，满身的烟味让人闻着就心烦。从前因为我不喜欢烟味，他一直不在我面前抽烟的。如今……无所谓了吧。
我低下头，不看他，绕开他就走。
程方霖沉重的脚步声亦步亦趋。
“我去提车，你在门口等我。”他有些暗哑的声音带着命令的口吻，而此刻的我，又怎么可能服从。
我木然的没有反应，他叹息一声脚步声渐远。
回头见他已经走开，我发疯一样的向医院外跑去。幸好我不爱穿高跟鞋，不然这么跑，不扭到脚才怪。然即便我已经用尽全力的逃，终究还是被一双宽大有力的手掌抓住了手臂。
程方霖跑的气喘吁吁地，满面怒容的瞪着我：“你去哪？！”
“放开！”我用力要甩开他，却如何都挣脱不开。
程方霖眼中带着碎裂的疼痛，死死抓着我。“跟我走！”
“你放开我！”我挣脱不开，对他的恨忽然奔涌袭来，让我顺着他拉扯起的手臂，恨恨的咬了下去。
程方霖疼的倒抽一口凉气，还是死死抓着我不放。直到口中有淡淡的血腥味传来，我恍惚的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惊恐的松开手，傻愣愣的看向程方霖的伤口。
“跟我走，洛阳。听我解释。”他脸上已经没了方才的愤怒，只有挥之不去的感伤，愧疚，心疼。我倏地落下泪，由着他牵着手，一步步走向停车场。
“洛阳，我知道你怪我，可我也只是猜测，并没有得到证实。所以今天的结果，我同样心痛。”车里，程方霖拉着我的手，眼中映着我苍白的脸。
“猜测？”我苦笑着面对他。“昨天你说的那些话，都是在跟我打预防针吧。‘月满则亏’，‘做人做事要有分寸’，程方霖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耍傻子玩特别来劲啊！”
“洛阳！”他喝斥我，紧皱着眉头仿佛他同样受了很大的伤害。可这伤害是谁给他的？我吗？我吗！
程方霖愤愤的对着车载显示器来了一拳。真是好车啊，东西格外结实，这么砸都没碎。我冷冷的看着程方霖，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一丝冷笑。
“洛阳，你别这样子。我看着心疼。”
“心疼？”我的冷笑延伸到眼底。“你还有心？这么费尽心机的筹备让我出丑让爸恨我的闹剧，你还会疼？你有心吗！”
“有！”面对我的责骂，他同样拔高了音量大声冲我吼道。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洛阳，你信我，如果早知道会这样，我怎么都不会让你跟爸承受这些。”他的眼中闪烁着太多的情绪，我看不懂，也懒得懂，甚至那些挥之不去的哀伤，我都刻意去回避。
“昨天？”我心疼的快要死掉，反倒笑了出来。“程方霖，你以前跟我在一起都不采取措施的吧，是你不想要孩子又逼着我吃药的吧。你自己精心策划了让我怀不上孩子的计划，反过来还跟我装好人！”
我狠狠抽打着程方霖，程方霖咬着牙闭起眼睛，哀痛的样子极大地刺激着我的神经。我感觉自己要疯了。
“洛阳……”他缓缓睁开眼睛，满目是我无法直视的愧疚自责。我的手忽然颤抖着再也落不下去。
“对不起。”
我氤氲着眼睛看着程方霖毫不掩饰的悲伤，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来世间最伤人的话，不是我不爱你，不是分手吧，离婚吧，而是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承认了之前所有让我不堪、羞辱的猜测，证实了我跟程方霖那不堪回首的过去，血淋淋地向我阐述着，程方霖骗了我多少……
喉咙一阵阵发涩，呼吸甚至都要痛的停住，我木然的看着程方霖，感觉有什么在我们之间裂开，缓慢的，无声的，无可挽回的。
“你怎么知道的？”我艰涩的声音打破沉默，程方霖抬头看向我，眼中竟有与我同样的哀痛。
“还记得上次在花房，你找到的那些药吗？”他思量片刻，终于开口。
我微微点头，一瓶是抗抑郁的药，一板没有名字的白色药片。是程方霖拿走了吗，难怪没再找到。
程方霖看着我，露出犹豫艰涩的表情，似乎这个答案会对我产生极大的伤害，不愿意启齿一样。可我已经这样了，还能再坏吗？我自嘲的笑笑，“说吧，我受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