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城并没有派人出来追杀,也没有发射导弹激光之类疯狂洗地,因为皮城并不像美帝一样是世界霸主,只不过是纷争大陆上林林总总势力里的一支中流而已,引发全面冲突的话后果就不是他们所能承担的了。蒙多无意间闯入其地盘,他们可以当做入侵果断杀掉,然而若蒙多脱离其势力范围却依然穷追不舍,那就是狠狠打祖安城的脸不把祖安放在眼里了。
所以蒙多跑出了很远后,自有底牌的皮城既然就此罢了手,理论上应该是天空海阔驰骋自由了。但瓦洛兰大陆有这么一类人,他们或有坚定的信念,或有疯狂的野心,或有强绝的势力,或有超群的智慧,最重要的是,他们大多有单枪匹马改变一场战争的传奇力量。瓦洛兰的人们称这些人为“英雄”,不为品格,不为行为,只为力量。
凯特琳便是这么一位“有力量”的英雄。当她赶到城墙的时候,彼时的蒙多二人组已是绝尘而去不见踪影。即使是富有盛名的“皮城守护者”杰斯在场,相信也无法用电磁震荡炮准确打中敌人。但凯特琳是泛瓦洛兰大陆登临绝顶的狙击手,游戏里玩家们常常在残血时绝望的眼睁睁看着极远处红心锁定,子弹穿过千山万水迢迢而来把自己打入黄泉。
那就是女警的大招,台湾叫做大绝,日本叫做必杀。林平不清楚技能名称具体是什么,只记得表弟喜欢称之为“让子弹飞”。
现在,就在林平二人眼看自己就要逃脱生天拥抱朝阳的时候,这颗在空中欢快的飞了一会儿的子弹狠狠扎进了蒙多的心脏。
“不!”摔在地上滚了几圈的林平手脚并用爬到了蒙多身边,他的左胸开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大洞,林平哆嗦着想用手去堵,伤口却是比他的手还要大。蒙多摇了摇头,身体居然又缩小一圈,面容改变,是一个普通身材的中年人了。这种变化让林平全身颤抖起来,这是什么征兆,这是到了最后一步了吗?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泪水一滴滴打在鲜血染红的草地上,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是父母离异?是祖母死去?是和心爱的女孩黯然分手从此陌路?晨光渐渐清朗洒落大地,对林平来讲,却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些夜里,伤心痛苦,好像失去了整个世界。
“有没有人说过,你哭的样子很丑诶。”变成中年人的蒙多微微露出笑容,“不要伤心,每个人都会死,我只是先走一步而已。”他艰难的抬起手,揉了揉林平的头发,双眼望向苍天,眼神空旷高远,不见喜悲。
“我叫蒙多。”
“是旅行家蒙多,是狂人蒙多,也是博士蒙多。”
“我出生在疯狂到连老鼠都爬出下水道成为英雄的祖安。我的父母是生物方面的研究员,他们说是老天惩罚他们的罪恶,所以诅咒了他们唯一的孩子——我,生下来就是个残缺的人,不知痛苦为何物,不管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我的父母希望我多交朋友补足情感,但别人家的孩子伤害我时我没有感觉,我伤害到他们时也像踩死蚂蚁一样毫无所谓,他们叫我怪物。”
“于是我整个童年只是和书籍打交道。我曾今看过一本叫《阿里》的书,里面的作者罗森说,没有了酸味的甜,就是没法那么甜。我没有痛苦,自然也不太理解其他的伤心愤怒快乐幸福之类情感。”
“十二岁那年,父母感染研究的病毒相续死去。母亲弥留之际把我叫到床边,摸着我的头说,不要伤心。我说我不伤心,母亲泪流满面。母亲死后,和父亲一起葬在高高的山上,那里山青木秀,鸟语花香。年年月月我都要去他们的墓前,年年月月我都在想,母亲落下的眼泪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以痛苦为课题,向祖安当局申请经费,他们居然马上如数拨了款给我。我先是从生物学入手,探测神经激素等与痛苦的关联,后来又研究生命魔法,以了解肉体及灵魂。我慢慢取得了一项又一项成果,终于有一天,我制造出了他们,少年与狂人——一个温润如水,是情感的正面,一个性烈如火,是情感的负面。他们的感觉,就是我的感觉,我借这种曲折的方式,得以补全自己的情感。”
“可惜未竟全功,大限已至。”
已经止住泪水的林平听到这里,双眼再次红了起来。蒙多轻轻微笑,“这并不是你的错,是我该得的报应。”
“我这一生,研究痛苦,制造痛苦,散播痛苦,也被痛苦折磨了一辈子。”
“年少时因不知痛苦而痛苦,长大后因深谙痛苦而痛苦,少有过快活的日子。”
“我犯下了许多罪业,以前没有什么感觉,近年来才明白那到底是多么沉重的东西。我曾今不止一次的想过自己会如何死去,没有任何一种能比现在更让我满意——我是为别人而死。我看着你,就仿佛看到我的生命寄托在你的身体里,你走在地上,就好像我行在天上。”
蒙多的眼神越来越涣散,林平看到他似乎恍惚了一下,然后眸子里亮起不同的熟悉的光彩,那是少年蒙多。他握住林平的手,露出一副“毛毛雨”的样子:“哥们,没啥需要担心的,我厉害的很!以前我每次受伤,睡一觉醒来就全都好了。”
他脸上洋溢着欢快,眼神里充满着对一切美好希望的向往。
他说:“等我伤好了,就一起去远方看大海。”
林平垂下双眼泣不成声。不过几息时间,蒙多又忽然呼吸急促,脸色狰狞,即使是生命末路,狂人气场依然狂暴不显软弱。林平第一次听到狂人状态的蒙多对他开口,反复就是两个字:“报仇……报仇……”
林平擦干眼泪,握紧蒙多的手:“我必让她血债血偿!”狂人终于慢慢平静下去,情绪平和安稳,变回了博士蒙多。他深深的看着林平的双眼,轻轻的发出叹息:“我一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除了研究刚摸到一些头绪,就只有思及往事才明白的一些教训和感慨。如今我把它们送给你,这是我能给予的最后的礼物。”
一股温暖的坚定的热流从与蒙多相握的手传递过来,透过破了的衣服,林平发现自己的皮肤居然微微放出光来。蒙多眼中的光彩一点一点熄灭,声音轻若虚幻,传到了林平的耳边。
“请一定记得,当你还能飞的时候不要放弃飞,当你还能梦的时候不要放弃梦,当你还能爱的时候不要放弃爱。”
“那么,吾友啊,再见……不……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