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天的晴空万里,让人怀念凉风习习的日子,就是下些小雨也好。父亲近些天日日午饭时归家,下午也清闲的很,总是招了我与郎彥去书房,为我们讲习珠算与账目登记从未间断过。不需细想便明白,是为郎彥而来,可怜我懂了还要装作不懂在旁边作陪。郎彥极其认真,满头的汗渗出也不管不顾,室内是哔哩啪啦的算珠碰撞声,室外静止的树木绿叶盖顶似要滴下墨来,蝉声此起彼伏让人愈发难以静心。父亲察觉到我坐立不安早有一会儿,已是不耐,敲敲书桌,声音很不客气:“这个样子做什么,只这么一会儿,很难为你吗?算完没有?”
我自然赌气不言,只将纸递了过去,他又添几分怒意:“你这是什么态度,算盘没打几下,答案倒先出来了?”郎彥闻听此言,也不禁抬头注视我,我看着父亲满脸怒容依然闭口不语,他不依不饶地说:“不要与我耍你那几分小聪明,记账要的是明细往来,不是简单的一个答案,这般耐不住性子,你当它是儿戏?”
我已是憋不住站了起来,满心地委屈却不敢说出,顾及到郎彥在旁,只好另找理由:“父亲,记账自然有专人来做,您不也无需亲自动手,知人善用不就可以?”我心中有怨气时总是不自觉改了称呼,直呼父亲。想必这天气作祟的缘故,平日冷静自持的父亲火冒三丈:“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找这等蹩脚的借口来掩饰懒惰,你不是自恃才高吗,是该送你出去,好好见识一下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大惑不解:“父亲何出此言,要将我送去哪里?”方才的燥热一扫而空,心头忽而冰冷,像压了重重的冰块。父亲自知失言,不再多说,只对郎彥说道:“今日课先到这里,去休息下彥儿。”说完拂袖而去,我跌坐在椅子里,平日不觉得,此时方才发现椅子如此之宽,竟寻不着一处可以安心支身的地方。
“叔叔并非有心责怪你,他应该也很赞赏你懂得心算。”郎彥不忍看我落下两行眼泪,轻声安慰,他手足无措像是不知该说什么:“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记账是有专人来做的”,想到父亲的话我哭的更厉害了,他显然大乱,略一沉思道:“他只有你一个女儿,怎么舍得送你出去,方才不过是正在气头上而已,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我何尝不想只是如此,抹去眼角的泪水,拂去一腔的疑惑,这事暂且搁下。
一连几****与父亲之间寡言少语,平时的珠算课也是一板一眼,他教的让做的一样不少,郎彥识趣地冷眼旁观,积极应对,既是个乖顺的学生,也是个合格的伴读,两厢皆不得罪,行事小心翼翼,一旦发现父亲走向我,他必定有问题找父亲询问,好似怕我们一言不合吵将起来,防患于未然,我不禁暗自好笑。
一日珠算课结束,父亲收拾完书本将要离去,出门前扭头对我说了一句:“你说的园内招工之事我已登了报纸,想必很快会有人应征上门,我未必在家,你俩帮你母亲照应一下。”郎彥见父亲欲开口还未开口时极为紧张,父亲不禁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待上面的话讲完,郎彥才抢在我前面,欣然应道:“叔叔放心,这事我们会帮阿姨料理,您只管安心忙生意。”父亲点点头满意地转身离去。
到了应征的限期,林妈进来通报:“夫人,门外有数位先生等候,说是来应征管家之职,您看如何安排?”母亲放下早间的报纸,应道:“倒是很准时,让他们先到前厅,冰儿彥儿随我一同前去!”我俏皮地说:“是,母亲大人!”母亲显是有正经事要办的样子,不与我打哈哈,脸上佯装收敛了笑容瞪了我一眼便走在我们之前先出去了。进的前厅只见数位长襟先生整齐而立,挺直的背脊让人不自觉跟着精神大好,细看便会发现年长的居多,少见的两三位年纪轻的皆是敛气垂首的模样,在数位长者面前气场上就先输了些,看来这管家之职不似常人看来那般容易作为,总要有几分历练的人才敢来应。只听林妈在旁开口道:“这位是我家夫人,这位是我家小姐。”林妈指向我身边的郎彥:“这位是我家小姐的朋友。”随着林妈的介绍,他们整齐地向我们一一躬身行礼,竟像是经过专门训练一般不约而同,让人不禁惊叹。
“诸位不辞路途遥远按时前来已属有心,从方才的礼数更是可以看出诸位皆是训练有素的专职管家,令人一时难以取舍,那便只有出题比试之后,方能有个决断,这样想必才能服人,也不至于埋没真正的人才。”母亲与我们相视一望,临时决定,也只有如此,不曾想会来这么多人。他们齐声说:“权听夫人安排。”
母亲略一思索道:“这第一关么,比速记。日常倒也不要紧,府中一旦有紧急事务,诸事繁杂无章,若没有好记性,人与事便无法得到合理及时的安排和处理;第二关比速算,相信诸位对日常收支明细计数皆很精通,只需在规定时间内胜出便可。如若前两关皆胜出,只需在第三关回答几个问题,请诸位稍待,十分钟后比试开始。”母亲交待完,唤了林妈去做准备。母亲离去,他们也未见丝毫懈怠,依然静静伫立,像支在职守的纪律严明的军队,他们多数皆是四十左右的模样,只两三位望去不到三十的光景,修剪整齐的头发倔强的挺立,眼睛炯炯有神,熨贴的长衫下是擦拭洁净的鞋子,显得精明强干。
十分钟后林妈来前厅通告:“诸位请随我去书房。”我们一行十二人到书房,只见桌上已摆满二十几样物什,砚台、镇纸、书、烟斗、连林妈的针头线脑一并也在那里,风马牛不相及倒是挺齐全。
还未站稳,只听母亲说道:“给诸位半分钟的时间,请看一遍这桌上的物件,然后按其顺序写在纸上,纸笔林妈已备好。请吧!”半分钟后,母亲示意林妈收起桌上的物件,随后又说:“诸位写在纸上即可,限时6分钟,先写完的可以拿给我看。”只见他们四散开来,虽室内一时人影攒动,却极为有序安静,只一会便各自找了位置坐下。5分钟时,已有人陆续走了过来,拿与母亲看,只两位是全对,其他稍有误差,6分钟结束时,只有三位是正确的,母亲唤来林妈:“请这三位留下,取了盘缠来交与其他几位。”林妈有礼地说道:“几位请随我来”,那几位便对我们颔首告辞随林妈鱼贯而出。
母亲对剩下的三人含笑说道:“面对如此突然的考量,在无任何提示准备的情形之下,三位应对自如,甚至短于限时,比其他人高胜一筹,从三位的书写上来看,字字工整有序,在简短的时间里还能如此镇定沉着,令人赞赏,只是府里只需一位管家,免不了要将这考核继续下去。冰儿,将算盘给三位拿来。”我应声将书柜中放的算盘放在三位面前,两位长者一位身着蓝衫个子高挑,虽有礼地半垂了眼,依然给人耳听八方,无所不知的印象。一位银衫长者略微发福,一双眼睛灵活中透着精光,半分谐趣半分认真地时不时抬眼打量。还有一位较年轻同样身着蓝衫,举手投足间带了胸有成竹,令平凡的样貌多了几分光彩,倒让人不敢小觑。
母亲继续道:“我取了上个月园子里的开支,三位只需在限定时间内计算出来结果即可,无需核实明细,限时15分钟。”他们答道:“是,夫人。”已是垂了头,开始打算盘,书房一时满是噼里啪啦算珠碰撞的声音,只有它们在提醒……这里进行着前所未有的比试,只见三人手指飞舞,面容却极为平和,全不见有任何紧张的神色,只此一条就令人敬服,母亲与我们不禁面面相觑,皆不由暗叹。像是刚过十分钟的光景,已是有两位先后算了出来,在母亲面前站定,将结果递了上去,两人皆身着蓝衫,彬彬有礼地垂手站立一旁,母亲看过答案赞许地点头,说:“没错,两位请稍待。”那位银衫先生见两人已交答案,额上不由冒了汗,略微发福的身子不安的扭动了两下,待时间一到,便捧了纸张,脸上带了一丝泄气,将结果递与母亲,母亲遗憾地说道:“虽有误差,只是这半日可看出先生也是极出色之人,请随林妈取了盘缠,辛苦了。”他带了愧窘之色躬身道:“谢谢夫人如此体恤,只是从没有这样的规矩,我不便取用,夫人再见。”说完便走了出去。
母亲对面前的两人说道:“这计算是日积月累的功夫,而两位既快又准依然难分伯仲,这第三关倒要费些事了……”母亲面露难色,显是不知该如何比下去,我走上前去,对母亲说:“这第三关,不如照原定计划问几个问题再说,如果还难以分出上下,只好择日再比。”母亲点点头道:“两位如何称呼?”只见那位长者颔首说道:“敝姓邱,单名邑,见过夫人。”年轻人声音极为洪亮也颔首言道,“夫人可叫我唐蔺芷。”
母亲示意二人道:“两位请就座,随意聊聊。”两人均大方的落座。母亲又问:“不知两位之前于哪里做事?”邱邑言道:“之前于东华白府做事,白府举家迁居香港,因不忍远离故土,留了下来。前日于报上看到府上招工,才赶了来。”母亲点头,说:“竟是如此!”又转向唐蔺芷问:“那么蔺芷之前在何处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