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压下火气,她看我神色稍改,又说道:“温特家族除给了接近成本的价位,还同意可以只交付定金,是总额的十分之一。总之,这单生意他们是赚不到钱的!你的预算约莫省去一半,我都暗自吃惊,你的面子怎么这么大!你与奥利希只是在店里认识的?”
她还有心情问这个,我问她:“合约怎么办?”
她说:“温特家族在上海有办事处,他们会派人来的!”她贴上来,摇着我的手臂,捏着哭腔说:“冰儿,这么大的事,我是不该瞒你,但你一口否决我的建议,我只是想帮你!”
我松口道:“算了,你也是一片好意!”
她嬉笑:“你知道就好!”
我坐下身,她连跳带扭地走过来,试探:“你与奥利希到底什么样的交情?”
我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着急上火,果然容易口渴,说:“结缨之情!”然后细细地与她讲了。
她嘟囔道:“原来如此。你招惹人不说,还有那么多人排队等着为你赴汤蹈火,唉!”
我绷不住轻笑,问:“你叹什么气!”她嘟了嘴道:“我为自己叹气行不行?我真是排的没影了!”
我嘴里的茶险些笑喷出来:“你就为这个叹气?”她说:“别人捧在你面前的那么多,我拿得出手的只那么点点!”
她捏着手指,狠不得举到我脸上,我一下子给她拍下去,再也控制不住开怀笑道:“友情岂能拿来对比。非得轰轰烈烈才算吗?岂不知另有一种,君子之交其淡如水,不在浓烈,在长久。且拿当日结缨之情来说,本为无意之举,却劳他们报之以厚意,我真当多思如何回应才好。”
她听了竟像感动极了,不声不响执起我的手,握了很长时间才亦真亦谑地说:“我终于明白,为何人人甘愿为你死心塌地!”我淡然一笑。
又一天过去了,我揉揉酸痛的肩膀,整理好文件,放进抽屉里,穿起外套,顺手锁了门。
自商行出来,黄昏时分,与往常比,有些微的阴暗,反而让疲劳的眼睛得到了舒缓,商行接待处的职员绽放灿烂的笑容,礼貌地与我打招呼:“允小姐,明天见!”
迎门风吹动额上的短发,厅里大理石上又大又圆的太阳花纹像盛放的花朵,人一时无比轻松,脚步也不由得轻快。
还未下完台阶,门柱旁闲适立着的一人,将手中的烟头一扔,跟了上来。我看到老王已将车停在门口。
我刚打开车门,被人从后面一手按住了,我抬起头,看到他一脸嬉皮的笑:“允小姐,咱们又见面了!”
是他?面对这种类型的人,我承认无法以正常态度应对,不快不受管制冒了出来,我示意他松手,他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当作没事人一样,笑着说:“看得出来,允小姐不欢迎我啊!”
我只好松开手,说:“看来先生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那么,你可以松手了吗?”
他顾左右,而后说:“我就住这附近,顺便来看看小姐,小姐怎得就不能给点面子,移驾聊聊!”
我淡笑道:“先生这样的人物,自然是不缺人聊天的,我可不像先生这样闲,更不可能有共同话题,所以,还是免了吧!”
他放肆地笑道:“小姐幼年即外出留洋,还是一行董事,怎得连这点胆子都没有,怕我吃了你不成!”
简直胡搅蛮缠,我嗤鼻一笑道:“先生的手段越来越拙劣,激将法还是别逢事就用,惹人笑话。你松手吧,我真得走了!”
他松开手,我上车,扬长而去,他仍在原地呆呆看着。
老王问:“什么人,这么不识趣!”
我毫不关己地说:“舞会上见过一次!不熟。”
近些日子极为煎熬,我一直在等索菲的消息。偏偏一连数日,她不回家也没电话。好比热锅上的蚂蚁,若再没音信,我打算亲自动身去找她。
一个午后,她回来了,显然像受了惊吓,脸色惨白,我拉她出了商行,在附近的游园里找了一把座椅。
两人刚坐下,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说:“冰儿,出事了!”我不由得紧张起来,问:“出了什么事?”
她一连说了好几声,语无伦次:“他死了,我看到他死了,他身上都是血!”
我后背沁出了冷汗,汗毛都竖起来了:“谁死了?”
她说:“那个刻章的!那个刻章的,冰儿,我怕!”
我搂过她的肩膀,轻拍着她,道:“索菲,别怕,我在你身边,你慢慢说,怎么回事!”她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她说:第一天,我到墨玉堂,照咱们商定好的,什么也没问没说,只观察了一下店里的情形。只有一个掌事的和一名打杂的伙计,掌柜并不在。我心想,这刻印之事必是那掌事的接应的。就在一旁悄悄地等他,待他傍晚完工出了铺子,我在路上截住他,我说:先生请留步,我有一事想请教先生!
他问:“我与小姐素不相识,小姐有何事相问?”
我拿出那印记,说:“先生可曾承接过此印鉴?”
他有片刻地犹疑,并不答话,推脱说:“小姐此问,我不好答,店里生意繁忙,我岂能件件记得,等着小姐来问?”
我说:“我既来此问询,必是有相当的把握,先生推脱又有何意义。先生是明白人,怎得不知给自己留条后路?”
他四顾左右,忙把我拉到僻静处,说:“哎呀,小姐,你这样吆喝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我说:“我不为难你,你只需要为我描述,找你刻印的人长什么样子!”
他说:“这有何难的!那找我刻印之人,便是李二,人称二遛子,专在这古玩市场,倒买倒卖!没人不识!不要说描述,领你见上一见,也不是难事,顺路,这就走吧。”
他急于撇清自己,自愿为我带路,我跟在他后面,转入了一个胡同,他在一个门前停下,将我放在那处,独个走了,我敲开那户房门,开门的是李二的媳妇。
她一扭头就冲里间扯着嗓子喊:“李二,找你的!”她嘟嘟囔囔,很是不忿,也顾不得生人,就骂骂咧咧地说:“死鬼,又惹了哪家债主,赌死算了!”
那名叫李二的人,极为刁滑,他说:“不瞒小姐,这印确实是我牵线找墨玉堂刻的,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