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梁埋怨郑一官年少无知,没有按照他的要求,亲自把信交给颜思齐,并因此而动怒。郑一官反觉得颜梁有些杯弓蛇影,胆子也太小了。
颜梁见到郑一官那幅倔强表情,知道他心中不服,便把他带到自己房内,关上门窗,缓缓地说:“颜思齐派我来这里,难道叶继善就不会派人,也到山寨刺探消息?”
郑一官听到这里,知道了颜梁动怒的原因,仍然不以为然,回说:“颜大人,那传令兵身在山寨,隔着一个海峡,没有颜大哥号令,哪个船敢载他到这里,给叶继善报信?”
颜梁知道,郑一官到底年轻,对两军交战之事,仅限于双方直接对阵,还没有完全掌握行军作战那种无孔不钻、曲折微妙、瞬息变幻的指挥战术,长叹一声说:“你现在已被提升南安镇守营千总,手中掌管着千数人的生死大权,以后万万不可造次,像今天这样猛浪,把自己的锦绣前程毁于一旦。”
郑一官见颜梁的语气有所缓和,心中稍安。毕竟是在颜梁帮助下,郑一官才取得颜思齐和陈衷纪的鼎力支持,并取得这次胜仗,陪着颜梁聊了一阵子,便谢过离去。
在颜梁处耽搁了一阵子,回到家中,父亲已经提前到家。郑仁表把提升的喜事告诉了妻子黄氏。黄氏喜不自胜,当听说郑一官也升为镇守营千总,并且丈夫也因儿子得到提升,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同时天降喜事,她开心得竟又哭了起来!
郑一官从小就不喜欢念书,跟书墪先生念书时,手掌常被竹板打得肿涨,每次到家,他都把手藏在背后,吃饭时拿筷子都困难。可一官从不在她面前哭喊,也不提痛疼的事儿,她知道一官生性倔强,有时便趁丈夫不注意悄悄安慰儿子。一官也多次向她央求,再不想去私塾读书了。可不去读书,他又能做些什么?黄氏陷入深深的矛盾中。
郑一官天生膂力强悍,自幼爱拳棒,喜习武,街坊四邻的少年,每次打架都败在他的手下。这给家中带来无尽的麻烦,隔三差五便有邻居带着鼻青脸肿的孩子,怒气冲冲找上门来,或大闹一通,或郑家给人赔礼赔钱赔笑脸,常年累月,从不间断。
一官十岁那年,不知怎地遇到一位高人,得授一身功夫。从那时起,一官才不再与人殴斗,常嚷叫要去入伍,要去行军打仗,去建功立业。为这事,郑仕表还把他痛打一通。可一官铁了心不去念书,还放火把书墪烧成灰烬。
郑仕表觉得一张老脸被儿子丢得干干净净,一病不起,差点一命归西。郑一官虽然生性顽谑,但孝父之心从不敢怠慢,见父亲病重,就亲自问医端药,就是那个时候,官医颜梁被郑一官请到家中,为郑仕表把脉诊治,病情才逐渐有了起色。
郑仕表身体康复后,郑一官跪在父亲面前,郑重承诺,从此再不与任何人动手打架,除非遇到生命危险,否则坚决不再动用武力。郑仕表还以为儿子痛改前非,自此走上正道,心中稍感宽慰。其实,他哪里知道,一官痛改前非是得到高人指点,才收敛了狂放不羁的个性。
这位高人身负血海深仇,常独来独往,从不告诉任何人自己的行踪。
那天,一官与同窗墪友在田野殴斗,男孩被一官揍得爬不起身,一官坐在他的身上,强迫他叫爷爷。墪友顶一句嘴,一官便狠揍一记老拳,直打到他再无力气顶嘴为止。
一官起身,满意地拍拍手,以为自己又战败了一个劲敌。
这时,他看到站在距自己不远处的蓝衣人。蓝衣人冷眼旁观,并不上前干涉。蓝衣人用冷得使空气结冰的声音命令郑一官:你把全身力气用上,双手只要沾到我的衣服,或是打到我一拳,我便叫你爷爷,并让他也尊你作爷爷。
郑一官本来十分担心,这蓝衣人是墪友请来的帮手,会将自己胖揍一顿。听到蓝衣人如此轻蔑自己,他怒往上撞,奋力向蓝衣人冲去。
当他冲到蓝衣人面前时,蓝衣人蓦然消失,像鬼魅一样消失得毫无踪迹。一官左右寻找。这时,蓝衣人在身后冷冷地说:小友,我不还稳稳站在这里?
一官转身,又向蓝衣人冲去。
蓝衣人再次消失在一官面前。
无论一官如何挣扎,蓝衣人总能在他冲到一拳距离时,凭空消失。一官很快累得气喘吁吁。
一官年龄虽小,计谋颇多,他便诈称自己根本无法和蓝衣人比速度,但自己天生膂力无穷,如果蓝衣人站在那里不动,他还是有办法令蓝衣人移动一步,或摔倒地面。
蓝衣人冷哼一声,说:不要随便支取你的聪明鬼计,聪明过头,就是倒霉。
一官不满地说:许你限制条件,难道就不许我限制?你明明知道,你的身法绝伦,就以轻功和我相比。难道就不许拿我的绝招,与你作比?公平难道永远属于你?
蓝衣人明显怔住了,他被眼前年仅十岁的郑一官问得哑口无言。因为,郑一官所言合情合理,况且蓝衣人还是一位成年人,与小孩子比试高低,当然不能全由自己说了算。
蓝衣人微微露出笑容,他为一官的聪明睿智感到欣慰。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天才!只是世人以世俗眼光去看,认为他是一个不喜读书,惹事无穷的纨绔子弟。
蓝衣人便有心教训他,好使他步入正途,不令他埋没在那芸芸介草之中,终生毫无机会展示那不可多得的智慧。
蓝衣人寻一平坦空地,随便一站,便让一官前去推他。
一官围着蓝衣人转了数周,嘴中不住喃喃地说:这边,不好,这边,也不好……等了好长时间,蓝衣人见一官并不上前推自己,只围着自己打转,便张口说话,想让他快些动手。
蓝衣人刚想张嘴说话,郑一官便猛然从背后推了起来,蓝衣人猝不及防,被推得向前走了两步方才刹住脚步。
蓝衣人心下大惊。郑一官说他膂力无穷,看来并非虚言。
蓝衣人一把揪住郑一官,双手游走在他的肩头、双臂、后背、前胸、股骨、脚踝。
郑一官全身上下被蓝衣人摸了个遍。一官不明就里,张嘴大骂:臭不要脸的,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有种就放我下来……
蓝衣人捉着一官抚摸了半天,终于把他放回地面。这时,蓝衣人竟然换了一幅面孔,说:你本是练武的好材料,埋没在这乡间,只能与羸弱男娃斗几阵,可惜了这幅好骨相。
一官听他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自己有所评说,便问蓝衣人什么意思。
蓝衣人长叹一声,说:你本是习武的天才,却因没有师傅指点,沦落到这种地步。我有意收你为徒,无奈我大仇未报,壮志难酬,难以静心传你功夫啊。
一官听了,说:你有什么本事,竟敢称我师傅!刚才还说叫我爷爷呐!
蓝衣人听了,冷笑一声,腾地一声拔地而起,轻轻飘飘落到数丈开外的参天巨树上,说:臭小子,看清楚了。只见蓝衣人身体腾空,双掌下辟,参天巨树随着他的手掌,被一寸寸辟为两半!白花花的树肉在阳光照耀下,直刺双眼。
郑一官看得目瞪口呆,语无伦次,说:这个……那个……这个……
蓝衣人闪身落地,回到一官身边,说:这些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与你那天生膂力相比,哪个强哪个弱?
郑一官这才知道,自己遇到了真正的高人,倒身便拜,口称师傅。
蓝衣人把郑一官扶起,告诫他说:要拜我为师,必需遵守以下几个条件:首先,不能再与任何小孩子打架斗殴,也不能主动滋事生非。
郑一官毫不犹豫点点头。
蓝衣人说:习武首先是强身健体,然后是除暴安良,男人生在天地间,铁肩担道义,双掌震乾坤,当以一身绝学为国效力。如你与乡间小儿殴斗,怎能称得上英雄行为?何况这些人根本不懂功夫,也是天天遇到的邻里,怎好意思下手?
其次,不能把跟我学功夫的事告诉任何不相关的人。我的行踪如果透露出去,被仇人知道,大仇难报,使我愧对先祖。
讲到这里,蓝衣人眼眶微红,声音哽咽,似有极度伤心往事,涌上心端。
郑一官不敢回答,停了一会,才弱弱地问:师傅的仇家是谁?凭师傅这一身功夫,难道还不掘地三尺,把他扒皮抽筋,就地活埋?
蓝衣人说:仇家异常狡猾,躲于万千兵营中,刀枪林立,岗哨密布,为师空有一身能耐,也只好仰天长叹。
第三件……蓝衣人讲到这里,停顿不语,沉吟半响说:等你好学功夫了,再告诉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