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看来,虽然离婚已经不再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可无论如何这也不是件好事,如果见有人离婚还在大张旗鼓地互相祝贺,即便不是被驴踢坏了脑子,也极有可能是被门给挤了头,尤其是像他这样机关的公务员,目前正处在一个敏感时期,稍有不慎,即有可能影响前程,所以只能悄悄地低调行事。好在现在离婚手续比较简单,不用像过去那样得出具单位证明,只要自己不亲口说,或当事的另一方不闹,这事也就能瞒得住了,不至于在单位里产生影响。
不过,这场离婚对纪建国来说面临的是一个极不平等的条约,因为自己有把柄被李玉婷抓在手里,他也就失去了话语权,使家庭财产包括房子、票子、孩子等等,几乎都悉数划归到了李玉婷名下,而自己基本上等于被净身出户了。想来,夫妻之间也就是那么回事,一旦成为路人后,各自的算盘拨拉得比谁都清楚,就像电视剧《潜伏》里有一句很经典的台词:争来争去还不都是为了钱?然而,对他而言,只要李玉婷能保证在他升迁过程中不闹,即便净身出户他也认了,因为在当今的官场江湖上有一条规则,当官即是发财,这个道理谁都明白,也都心照不宣,与日后相比,这点儿钱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了。
尽管如此,当他从婚姻登记处的大门里走出的时候,还是对着天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哑巴被驴给操了!”
毫无疑问地说,他就是那个被操了的哑巴,至于所指的那头驴是谁,究竟是李玉婷还是李战?连他自己都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定义。对于女人来说,家是一个休息放松的港湾,或是一个精神依靠;而男人的理解则不同,任何一个男人对家的概念都是一个根据地,即便在外彩旗飘飘,家里那面红旗也绝不能倒,一旦失去了这块根据地,再成功的男人也会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失败感。所以,家,往往是一个男人为之努力的风向标,为之奋斗的原动力,没有了家的男人,就像大漠深处的孤行者,会缺失了对方向的辨知,从而变得彷徨与消沉。当然,这一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算命和尚所说的那个属蛇的女人。
如今,那个属蛇的女人就坐在他的旁边,命运是否能倾斜于他呢?纪建国阴郁着脸,双手把住方向盘,汽车沿着海滨大道一直向姜宝山的云海化工方向驶去。距离很远就看到了路旁有一道粉刷成豆绿色的长长的围墙,就此已经进入了云海化工的地盘。豆绿色是云海化工LOGO的识别色,显示出姜宝山当年上任时一定要做中国“绿色化工”的决心。整个围墙上堆满了茂密蔷薇的枝叶,与墙面的颜色浑然成为一体,绿丛中稀疏地显露出朵朵尚未凋零的粉色花朵,让人们想象它曾经的绚烂与风光:微风过后,花如雨下,片片花瓣随风飘落,汇入墙根处无人管理的杂草丛中。墙根上由于常年见不到阳光,已经长满了青苔,显得有些落败凋敝,和墙头的茂密蓬勃形成强烈反差。
因为之前通过了电话,穿着绿色工作服的姜宝山在宽大的办公室里正等着纪建国的到来。纪建国进门后也没客气,直接就让李战简单地把事说了一遍,姜宝山一听,就大大咧咧地笑着说:“我还以为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呢,就这么点儿屁大的事,你直接在电话里说清楚了不就完了嘛,何必还要劳你纪大处长大老远的亲自跑一趟。看来低碳经济就应该从你们这些公务人员开始做起。”
纪建国盯着他问:“对你来说可能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对于我就不一样了。你就明确地说吧,这事能不能给我解决?”
姜宝山低头想了想,然后抄起桌子上的电话,熟练地拨出了一个手机号码,也没任何称呼地对着电话用命令的语气说道:“从你那里再给我留出三套成本房,我现在马上安排人过去挑房,你给我做好接待就行。”说完就挂上了电话,抬头对纪建国说,“你老人家要么不来,来了就敲我的竹杠。我这样安排行吧?”
纪建国伸出大拇指道:“姜总太够意思了,这才是哥儿们!”他回头对李战说,“姜总这边已经答应了,这回你该把心放肚子里了吧。这样,你开着我的车先过去挑房,我和姜总还有事要谈。”
李战也很识相,只要自己的事解决了就行,千恩万谢地对姜宝山表示感谢,从纪建国手里接过车钥匙,就喜气洋洋地先走了。
姜宝山目送着李战的背影走出去,冲着她努了努嘴示意地问纪建国:“就是她?看上去感觉还不错嘛。你来的也正好,我还有事要找你呢。”
纪建国疑惑地问:“有什么事找我?”
姜宝山从抽屉里拿出一套图纸在桌面上摊开,指着其中的一个位置对纪建国说道:“我觉得应该把容积率适当地再提高一下,比如,中间这个广场,完全没有必要嘛,业主的车现在越来越多,咱们的面积有限,再单独搞出这么个广场,有些华而不实不说,主要是浪费资源。我的意思是,咱们把这个地方再加盖一栋,其他位置全部做成停车场,既解决了将来业主的停车问题,也给以后的物业公司留出一块盈利,总比建个所谓的广场更实惠吧。你说这个建议怎么样?”
纪建国这才恍然大悟,看着他那张狡狯的脸道:“我说你怎么这么痛快呢,闹半天你小子原来早就算计好了。可现在的问题是,你这图纸都已经规划了,现在再改方案的话,恐怕难度比较大。”
姜宝山却满不在乎地说:“这不是有你嘛。”他指着图纸上所标出的一幢楼说,“看来我不出点儿血,你不会答应那么痛快,你们这些官员哪,一个字,太虚伪。这样吧,在这幢楼里给你留两套,房型户型你自己去选。”
纪建国苦笑着咧了咧嘴,没有正面回答他提出的问题,而是把话题一转问道:“杜司长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和纪建国接触了这么长时间,姜宝山对他这个人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他能把话题给岔开,就说明他已经默认了,所以也就不需要再继续围绕这个话题去多说什么,便不紧不慢地答道:“我正要和你说这事呢。前两天刚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那边进展得如何了,他只是说还在办,我觉得像是在应付。我这边的情况你多少也了解一些,美国次贷危机后,国际贸易一直都在下滑,我这边的出口情况,娘的,我都不愿说了,是一天不如一天,一时不如一时,一会儿不如一会儿,一阵儿不如一阵儿了,再这样拖下去,那几个银行行长都快抱着我跳楼了,再不赶快上市圈钱的话,我都会死得很难看。看来,我还得再去趟北京,当面去找这个老小子。对了,你那个亲戚最近怎么样了?就是高……高什么明,这趟我准备让他和我一块儿去,至少老杜得给他这个面子吧?”
纪建国皱着眉头道:“这个时候你让他去北京不太好吧?他老婆躺在床上都快完了,他还有那个心思去帮你跑事?”
姜宝山冷笑了一声说:“都火烧眉毛了,我还有这个闲工夫给他叨叨这些二十四孝?无亲无故的,我凭什么要给他花那么多钱,你是不是以为我脑子进尿了,不就是为了找老杜的时候能用得着嘛!”
二十四、原来此蛇非彼蛇
尽管医院想尽了一切办法,可还是阻止不了李素琴体内癌细胞的迅速蔓延,致使病情转向恶化。日益膨胀的肿瘤,不断蚕食着她术后虚弱的肌体,逐渐地消耗掉健康养分,几乎所有健康元素都被这个病变细胞吸收了,且这个细胞还在蔓延壮大,如同一个个活跃在身体内部最敏感的末梢神经上的精灵,在不遗余力地跳着死亡的动感舞。癌细胞挤压肝包膜刺激神经造成的持续剧痛,此消彼长地游弋在身体内部,不断翻滚着将痛感放大,使她难以承受,痛苦的呻吟已经变成了哀嚎,尤其到了夜里,她的哀嚎声就没有停下来过。那种因为过于痛苦而转化成声嘶力竭的嚎叫已经出离了人所能发出的声音,在夜晚寂静的廊道中回传到了每个角落,更像是野兽于临死前的凄号,让人听到后觉得毛骨悚然。
高德明表情极其复杂地看着痛得蜷缩成大虾状的李素琴,却毫无办法,只得一次一次地去找医生,询问采取什么方式才能让她停止疼痛。束手无策的医生也是一脸无奈,想不到她的病情发展得竟然如此快,就目前的医疗水平而言,患者病情一旦快速蔓延,所谓治疗不过就成了一种理论的可行性,唯一的方式就是依靠镇痛类药物来缓解病痛,而注射强痛定之类普通止痛药显然已经失去了意义,只有借助杜冷丁来止痛。
高德明很清楚医生的意思,这已是最后的一招了,癌症病人一旦靠打杜冷丁止痛的话,就意味着生命这盏灯即将熄灭。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彻底崩溃,脑子在瞬间就空了,愈发不转弯了,只是呆呆地看着医生的脸,机械地接受了医生的提议。为了李素琴能减轻肝肠寸断般的病痛,至少不至于让她在痛苦中走完最后的历程,也唯有接受这个现实。他双手颤抖着正要准备在治疗方案上签字的时候,李玉婷赶到了,很冷静地把他拖到一边,态度果断地道:“这个字现在不能签,一旦签了这个字,就说明我们已经放弃治疗了。”
高德明表情凄苦地看着她说:“我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办法了,总不能这么看着她活活地痛死吧?”
李玉婷沉吟了片刻道:“这样吧,我提个建议,既然她现在已经这个样了,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也不要觉得别扭,咱们就干脆死马当做活马医吧。上次我曾经和我姐说过,我认识一个老中医,不妨咱们带她过去看看,兴许会有奇迹发生。”
这一番话一下就把高德明心里那片阴霾给点拨开了,让他眼前一亮,就像濒临绝望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于绝境中终于看到了一线希望。李玉婷说得没错,有病就得乱投医,与其在医院里等死,还不如另觅渠道,看看中医说不定也是条路子。他几乎没有多想,立刻就点头答应下,迫不及待地催促她赶紧打电话和老中医取得联系。
李玉婷和老中医约好了时间,两个人马上就开车赶了过去。老中医听完了他俩陈述患者的病情后,一句话也没说,沉思了好长时间,才从桌子上拿起一支笔,在处方笺上写下了一长串的中药名称:
云南重楼花粉。
当归、生地、枳壳、赤芍药、桃仁、红花、柴胡、甘草、桔梗、川芎、牛膝,外加八月札、灵仙、川楝子、莪术、茜草根。
蒲黄、五灵脂。
开完了处方后,老中医站起来对李玉婷说:“李教授,回去先请患者试试这个方子的效果。头一剂重楼花粉是抗癌的中药,《本草纲目》有记载。第二剂叫做‘血府逐瘀汤’,这可是中医治疗‘岩病’的验方,效果很明显,是清代一个王清任的世家中医所撰述《医林改错》中一个极好的方子,在原来的基础上,我又给加了八月札、灵仙等几味药,为的是不会太早转移。第三剂这两味药叫做‘失笑散’,是来自于宋朝《太平惠民和剂局方》的一个良方。按照我写的服用下看看,然后再适当地调调方子。”
李玉婷追问道:“现在医院要给她注射杜冷丁止痛,您觉得有这个必要吗?”
老中医连连摆手说:“这个东西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可千万使不得。那是毒品啊,一旦上了瘾麻烦可就大了。常言说,医乃仁术,现在医院里的一些医生啊,让人不敢恭维,那俩眼都长在钱字上了,不去认真研究中国老祖宗流传下来的国粹,一心只为了赚钱,哪里还管病人的死活?如此下去,真应了鲁迅那句话,国将不国人将不人了。”
高德明悲苦焦酸地长叹了一口气,让李玉婷去医院照顾李素琴,自己则拿着老中医所开的方子直奔药店,配齐了所需的中草药,又马不停蹄地回到家,按照方子里的排列顺序,依次将中草药倒进锅里,放在煤气上慢慢地煎熬,然后抽这个空就上了楼,手刚触到那把老壶,身体就茫然地倒在沙发里,脑子早已经走了神。
手机里忽然跳出一条短信,说中央电视台大型艺术收藏节目《寻宝》的主持人李佳明将同收藏鉴宝专家团队一起来我市进行寻宝活动的现场节目录制,被选中的宝物将现场颁发“民间国宝”荣誉证书,望我市收藏爱好者踊跃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