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稍侧了身,有些嗔怪地斜了眼绿翘,严肃道,“谁让你在外面多嘴了?”
绿翘说得过于痛心,倒还真挤出了眼泪,边抹边委屈道,“公子,奴婢也是为您担心啊”秦梦生见状也跟着有些焦急,紧张道,“这可如何是好?”
我轻轻叹气,绿翘又抢先一步,对他道,“你唱的戏可是整个帝都最好的,而且从不出楼表演,若你能够在月夕当天进宫为陛下献唱,我家公子的命肯定能保住!”
秦梦生闻言面色凝住了,一时为难而犹豫,我忙责备绿翘道,“瞎说什么!我不过是想帮秦兄弟一把,才自作主张地要帮他治好他母亲的病,如今你这样,倒弄得我是别有居心,糟蹋了我对秦兄弟的真意!”说罢又对他尴尬笑笑,“秦兄弟,府上的丫鬟管教不严是我的过失,你别放在心上。”他摇摇头,思忖着道,“绿翘姑娘也是一时着急。”见他话里没有让步的意思,绿翘忙懊恼地跺一跺脚,甩了袖子就站定到秦梦生面前。
我还未来得及伸手去拉,便听绿翘气急败坏道,“你当真这么狠心!我家公子要是因此被陛下怪罪,你母亲的病恐怕也不能及时见好……”
秦梦生闻言愣愣地看着绿翘,我忙将她一把拉至身后,正色道,“这丫鬟口不择言,秦兄弟不要理她,还是快些回去吧。”秦梦生终是缓了脸色,先是眼眸垂望地面,接着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深吸一口气,摆摆袖子对我笑道,“罢罢罢,既然有缘与公子相识,又得公子出手相助,便没有那些生分的规矩,梦生愿以一己之力,替公子解决燃眉之急。”
我在心里暗笑,面上却还是肃然,“不行,我不想麻烦你,更不愿意强人所难。”
秦梦生不在乎地笑笑,此刻已是轻松非常,“公子言重了,是梦生心甘情愿的,不过是去宫里唱出戏,亦是梦生的殊荣,梦生还要多谢公子呢。”
绿翘这才笑起来,说话间带着浓浓的鼻音,“算你有点良心。”
我有些不好意思,双手抱拳对他鞠了一躬,“如此,多谢秦兄弟了。”
他也回了个礼,诚恳道,“那么梦生先回去了,公子若有事吩咐,可随时派人来唤梦生。”
“好。”我点点头,和绿翘目送他翩然离去,想到他轻易中计,眼里的神采突然深邃了。
绿翘偏头望了望我,“你不高兴么?他终于答应了。”
我幽幽出声,“你说,我这样设下圈套,是不是很坏?秦梦生这个人很简单,没什么太多心眼,看上去很重情义,又孝顺,我算计他,是不是有些过分?”
绿翘狠狠地摇头,安慰我道,“不会的。你不是也和我说,没有杀人放火,只是让他帮个忙而已,没有什么的么?你要救他母亲的命,他帮你是应该的,你就别多想了。”
我又道,“可是绿翘,从前我位卑人轻,别人看着我有用,就会主动来对我好,我只有被摆布的命,而现在,我却成了这样的人,难免心里有些难过。”
绿翘微笑道,“你啊,就是喜欢想太多,要不然也不会得心病。在我看来,你不仅不坏,反而很善良。真的无情之人,即便耍弄别人到生不如死,也不会眨一下眼睛的。”
我讶异她单纯面貌下竟有这样一颗玲珑巧慧的心,遂屏息片刻,沉重看她道,“你怎么也会说这么深奥的话了?你从来都是天真无忧的。”
绿翘便乖巧地对我展颜,摇了摇头,“我从前不说,是不想被这些牵绊,现在说,是不想看到你被这些牵绊。人活着一天就要开心一天,不是么?雍月,绿翘希望你永远都开心。”
此时这声“雍月”唤得真好听,我豁然开朗,像小姐妹般执起她的手,温柔地笑着回她,“雍月也希望绿翘永远都开心。”
我与她四目相对,盈盈一笑,相伴着并肩返回,举手投足间都显得亲密融洽,丝毫不顾及主仆之分,男女之别。直到走进市郊,人渐渐多了起来,才恪守规矩地安份回了府。
自那日之后,我心里松快不少,有了绿翘的开解,月夕夜宴的筹备也渐入佳境,我已经恢复如初。托人去宫里找莲大人要了些治肺痨的独家药方,尽数送到了秦梦生的家里,听他传回来的话,知道他母亲的病已经好了许多。而我在听雪斋养着,偶尔读了《梵经简释》,也会在院子里练练功夫,使使鞭子,倒好似从没有生过病一样。虽然又是许久未见世渊,尉迟晟等人,但也偷得安闲,生怕见了面又会徒惹不快。
没有几天时间,我就解出了那尊纯金夜叉明王像上的梵文。
绿翘见我一笔一划在纸上临摹,很是好奇道,“这是什么意思?你天天看这些鬼画符,如今可弄懂了么?”
我笑笑,脱口而出,“是心存仁善,静观功名的意思。”
绿翘托着腮趴于我案前,疑惑道,“你说高丞相给你的明王像上有这几个字,那他有何深意呢?”我解释道,“我有心病,他的意思是让我心存仁善,不要被嫡庶两党的争斗给左右,从而无法为民谋利,这也正是解我心病的方法。”
“那他为何要这般大费周章,直说不就好了么?”绿翘又问。
我摇头,“他是庶派的中心人物,我是嫡派的新进之秀,本就立场敌对,若是明目张胆地告诉我,恐会招惹不必要的是非,甚至,会牵扯到两派的利益争斗。”
“可是他竟还要冒险告诉你这些,看来他人并不坏。”
我笑意更甚,“许是为了江山王,他知道我与江山王要好,我又是淡泊名利的性子,他才会好言相劝。其实嫡庶两派之中,有的人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争名夺利,而有的人,却是真的为百姓谋福祉。像高丞相那样身居名利之中,若是只一味地贪图荣华富贵,是不会走到今天这步的。倘若大家都是为了天下太平而努力,那么嫡庶之别又有何重要呢?”
绿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轻笑着拍拍她,“说了你也不明白,记住,这件事继续帮我瞒着,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就连将军也不行。”
“放心吧,你的事我从来不多嘴,虽然将军每次都问东问西的,我都要搪塞好久。”
我又满意道,“行了行了,回头带你出去吃好吃的,还有,你寻个空拿些彩泥,到赏珍阁帮我把抹去的那块给补上吧。”
绿翘闻言只得半带委屈半带无奈地点点头,我心里自是畅快不已。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我以为风波将尽时,阴谋再一次向我伸出了手。不知从何时开始,整个帝都都在传唱一首童谣,关于我的童谣。我有所耳闻,却不知仔细,大哥将我禁了足,坚决不准我踏出府门半步,我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了。
绿翘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出门做采办的小厮那里打听到些许,偷偷拿了抄写下来的字条告诉我,却又死活不忍心让我看。
我有些急,板着脸从她手里抢过,她急得快要哭出来,我慌忙将字条打开,已是皱皱巴巴,却白纸黑字格外分明。
“唐氏谣?”我讶异出声,绿翘带着哭腔对我道,“你还是别看了。”
“唐氏有佳人,却为男儿身,貌如名中月,宛若花间魂。平步青云升,缘由莫相问,曾得君怜惜,如今见不能。委垂皇家恩,抛却铁骨铮,难堪公子位,却道世间冷。娇娥惶与争,只怕罔爱恨,何故拆两鬓,惹得泪纷纷。”
我是男子,如何成佳人?如何得君怜惜?我靠着遥关之役得以认祖归宗,如何不能问缘由?如何抛却了铮铮铁骨?这《唐氏谣》,字字句句直指我与男子有染,暗示我有龙阳断袖之癖,教女子都自愧不如,好生狠毒!
想到这,不由捏紧了手中的字条,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绿翘忙过来劝我,“别人有意陷害你,玷污你名声,将军自会为你讨回公道,你别往心里去。”
几乎是咬着牙,我狠狠道,“什么童谣?小孩子怎能唱出这样的童谣!分明是做好了诗,拿到街上让小孩子唱,才会闹得满城风雨。”
绿翘赶紧道,“你自己知道就好,快别生气了,多不容易养好的身子。”
字条团在手心,生生扎着我,提醒我逆来顺受已经不再适合,如今我背负的是大夏唐家的荣耀,顶的是靖嘉的名誉,绝不可再忍气吞声。
我冷哼道,眼里闪过一丝凌厉,“这世道就是这样,越想躲开,越来找事。我倒要看看,是何人在背后阴我,我定要他,身败名裂。”
《唐氏谣》在帝都甚嚣尘上,我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人人都说我与李晔有染,而慧妃是顶我做了替死鬼。在背后阴我的人甚至翻出了旧事,说我早在民间流浪时便和平安镇的一位富家少爷不清不楚,在遥关军营是众所周知。加上世渊和云韶公主的婚约推迟,免不了教人联系多作猜想,于是整个嫡派都因此事惶恐不已。
大哥焦头烂额,悠悠众口难以抵挡,只得派人出去查找谣言流传的线索。
我在听雪斋足不出户,心烦意乱地歪在院子里的竹椅上,随手翻了几页手里的书,却是半个字都看不进去,索性扔到一旁,闭目养神起来。未过片刻,绿翘便来了。
她走到我近前,轻轻执起旁边案上的蒲扇,给我摇起风来,我这才有些舒缓,懒懒道,“如何了?查出是谁散布谣言了么?”
绿翘闻言手里的动作放慢了些,我觉得风小,便睁开眼,正对上她苦涩的神情。
她有些难过地看着我,想说什么又不忍说,我暗暗握紧双拳,极力按捺自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