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的如果都能挽回母亲的生命,即使她不能健康,至少还会活在这个世界上。可现实就是现实,不论有多少假设,发生过的事情都永远不能更改。
“所以你跟外公一样,不肯原谅你的父亲,也不肯回家,一直留在海滨市。”徐彬蔚微叹口气,将我脸上凌乱的泪痕抹掉。
“是。”我在他怀里点点头,我无法接受父亲为了工作将母亲的生命弃之不顾,我不能接受自己有一个这样冷血绝情的父亲。“他明明都已经接到电话的,就算妈妈犯病的时候很多次用生命威胁他,欺骗他,可他怎么能就真的不管不顾?他怎么敢冒这样的风险?他难道就没有想过,万一是真的,我们就会失去她了……”
徐彬蔚轻拍着我的背脊,一下一下的,就像小时候母亲哄我入睡时的动作一样。他的声音也是罕见的轻柔。
“都过去了,不要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夏夏,让所有不愉快的记忆都过去吧,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我,交给我就好……”
最终我是在徐彬蔚一下一下的拍着我的后背和柔声满语的安慰中睡过去的。也许是因为终于将深埋在心底的情感宣泄了出来,尽管讲起了那么多往事,会议了很多我一直深深恐惧的画面,也哭了很久,这一晚我睡的很安稳。睡梦里没有血腥,没有冰冷的病房,也没有铺天盖地,令人忍不住战栗的白。
自从得知我母亲的死因以及我和父亲的嫌隙后,徐彬蔚一直在努力的劝说我放下对父亲的怨恨。其实他讲的道理我又何尝不明白。我也知道自己就算再埋怨,终究不能否认对他的关心,否则我不会在每次和权叔叔通电话的时候都拐弯抹角的询问他的情况。
徐彬蔚问我,如果再见到父亲,我还会不会拒绝他。我说不知道。
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能够完全不在意过去,彻底放下幼年丧失母亲伤痛,但是或许,我会尝试。但是,我没想到,这么快我就会面临这样的尴尬。
当林远弘出现在宴会厅的时候,我的第一个反应是,他老了,耳鬓边的白发已经遮掩不住。接下来,几乎是本能的,我想要逃跑。
“彬蔚,初夏。”
远远的,邵振东浑厚的嗓音就穿过半个宴会厅传过来,周围也有人随着这一声向这边望过来。我已经向后退了一步的脚,硬生生被扯住。
徐彬蔚像是已经感知到我的犹疑,紧握我的手向他们迎过去。
“邵伯伯好。”我硬着头皮打了声招呼,僵硬的站在原地,对上林远弘那双已经不复往日神采的眼眸,后面的话便哽在嗓子眼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邵振东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此刻的冷场一般,笑呵呵的对徐彬蔚说:“彬蔚呀,这是远华贸易的林总,也是初夏的父亲,你还没见过吧。我之前见到初夏就觉得特别眼熟,可是只在老林那见过照片,就没敢认,原来真是老林的女儿。”
林远弘看着我的表情谈不上多么热络,甚至有些严肃。当徐彬蔚着揽我的腰向他自我介绍时,他眉间的皱褶就更深了。
“伯父,您好,我是夏夏的未婚夫,徐彬蔚。”
林远弘皱着眉头看向我,“未婚夫?”
我也没想到徐彬蔚会这样介绍自己,可是当着外人的面,我或多或少也要给他点面子吧。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徐彬蔚得意的将我往怀里搂了搂,脸上的笑容灿烂的像是头顶的水晶吊灯。林远弘却及其不悦的哼了一声,这是他压抑怒气时常有的表现。一时间,气氛仿佛更冷了。
邵振东仍是笑哈哈的,“老林,你见不着女儿的时候就成天念叨,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了,怎么反而板着一张脸?难怪初夏都不愿意回家,就你这冷冰冰的样子,谁都不喜欢瞧。”
徐彬蔚的神情虽然傲娇的有些欠揍,但无疑很得体。他笑微微的说:“伯父大概是因为猛然听到我和夏夏的关系有些吃惊,做父亲的总是特别舍不得女儿成为别人的,我能理解。”
徐彬蔚说着又捏了捏我“你前些天不是还说很想念爸爸吗。”
“我哪有。”我瞪着他小声嘟哝。
林远弘听了脸上的表情明显一送,他对徐彬蔚的注意力很顺利的被转移到我身上。
“爸爸。”
从十八岁离开J市,离开家,我有七年没有回去,也没有开口叫过他爸爸。其实最初不过是一时意气,可是坚持了那么久,竟然就这么渐渐习惯了。生活中没有父亲这个角色,却不代表可以彻底遗忘,时隔七年,再说出这两个没有丝毫陌生,只是怀念。
有时候觉得自己很可笑,跟父亲也会想要争出个高下。明知道自己敢于这样毫不顾忌的使性子,发脾气,不过是因为潜意识里,这个人不会离开自己。可往往就是这么一犹豫,和解的机会也错了过去。
“伯父,您最近身体好吗?夏夏一直很担心,她说您整天忙于工作,应酬又多,特别不放心。”我扭头看看徐彬蔚,他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我什么时候跟他说过这些。
徐彬蔚回我一个浅笑的眼神,又继续对林远弘说:“其实夏夏很惦记您,但是心里又有些调试不过来,伯父,您别怪她。”
林远弘真的老了,他一直是很精明的人,却被徐彬蔚几句话就哄的舒展了眉心,用宽容而慈爱的眼神看着我,话却是对徐彬蔚说的。
“我明白,她怪我也没错,当年的确是我不好。”
这个话题如果继续下去,只怕就要向煽情的一面发展了,幸而有邵振东这个老顽童在。他朗声笑道:“父女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再说都过去那么多年的事了。初夏这孩子我看着就挺好,比我家那个静雯强多了,聪明乖巧,要不是被彬蔚先下手为强,一定要给我当儿媳妇。”
父亲和徐彬蔚听着邵振东这话都笑起来,一副和乐喜悦的场景,唯有我勉强扯着肌肉应和,心里像是被蒙上一层阴影,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只是到宴会结束时,这种怪异的感觉便被与父亲难得的温情冲淡了。
我不得不承认,妇女亲情是天性,那是任何东西都割不断的。这么多年来,我对父亲的怨恨早已经慢慢稀释,不回家,不探望是因为不肯放下身段。
徐彬蔚说,这世上最残酷的一句话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他问我如果有一天,父亲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会不会后悔平白浪费了这么多年与他亲厚的时间。当时我没有回答,但我心里明白,我会,不只是会后悔,更会痛恨自己为人子女却不知孝悌。
这一晚在徐彬蔚不断的鼓励和父亲的频频示好中,我终究还是卸下了长久以来压在心上的包袱。或许面对父亲时我还有些僵硬,但至少,我也在尽力修复。
分别时,父亲似乎对于我和徐彬蔚住在一起这件事颇有微辞,但最终也没有真正阻止。我想他是不希望我们刚刚和缓的父女关系因为这些小事再产生什么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