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节深院徘徊
半小时后，我汗涔涔地走进这所上周刚刚来过一次的深宅大院，转了几下就来到了她的楼下。立在小楼的入口处，不及进去，内心的恐惧就突如短路的电线，火光一闪，就砰地一声击穿了脆弱的心脏。心脏完了，浑身也没来由地一阵栗抖，哆哆嗦嗦的像患了重感冒。我慌忙调转身子，仓皇而退，就像一个道行不深的窃贼，刚刚入室，就被主人一声不经意咳嗽惊得魂飞魄散，逃之夭夭。
我一瘸一拐地绕到楼后，在浓荫中高一脚低一脚地兜起了圈子。由于心上负载的东西太重，没几圈就累得浑身上下汗流浃背、酸软无力，直至重重地跌坐在一条石凳上。林间的石凳温热而舒适，如农家的热炕头，但此时的我全没有坐炕头的那种惬意，心里又是恐惧，又是燥热，又是慌乱。哎哟，怎么干此事情呢？这不是没事找事吗？！我手扇着汗流满面的脸，不安地四下张望着，生怕夏雪此时正好出来。
头顶绿荫如盖，身边鸟语花香，凉爽的轻风在我的发间若有若无地飘着。不远处，几只觅食的麻雀散在草丛中，小脚轻巧地弹着跳着，小嘴不停地啄着，再啄着。小麻雀非常机灵，一边啄食，一边不忘用小眼睛机警地向我张望几下。小家伙们的反应相当灵敏，我稍一抬手，就全飞了起来，翅膀噗噗地响着，遁向远处。但在树间盘旋了一小圈后，就一个个地折回来，再次飘落在草丛里。见我仍一动不动地坐着，家伙们打招呼似的叽叽喳喳叫了几声，便再次将小脑袋、小嘴巴没在了草间。我心里一笑，心想这可爱的小家伙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美味可口的东西了，否则为什么会如此念念不忘，简直是冒着危险、不顾一切地返回来呢。想着想着，我就若有所悟了。然后，情不自禁地站起身，向着那栋小楼疾步而去。身边，小麻雀一个个惊叫着，动作敏捷地再次腾空而起。
我的步子很快，来不及犹豫，就上了三楼，来到了夏雪的宿舍门前。楼道里寂静异常，与上次无异，我长舒了一口气，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
门无声地开了，还是上次那位短发女孩儿。一见是我，女孩儿微微一笑，就把我让了进去。但屋子里，并没有我要找的夏雪，只有两个模样陌生的女孩，手里各捧着一本书，姿势优雅地端坐在小桌边。见我进来，两人都用疑惑而探究的目光扫了我一眼，然后都客气地请我坐下。见我坐下，短发姑娘又给我倒上一杯水，然后说声“你等一下，我给你找去”，就出去了。
心爱的姑娘若在场，我未必顾得上心跳，而她不在，心里反倒有了金蛇狂舞的时间，可表面上却又不得不极力装出一副平静而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小口小口地抿着热气腾腾的水，一边搭讪着和坐在一旁的两位女孩儿说几句。过了好大一阵子，短发女孩才把夏雪找回来。见到我，夏雪赶忙笑容满面地打招呼，那张美丽的脸如锦簇的花团，艳丽、清新、迷人，瞬间就使我产生了无穷无尽的遐想。紧接着，她口里与我寒暄着，手里开始有节奏地忙乎起来。先提起地上的暖瓶，往我面前的杯里续了点水，然后又拉开小桌的抽屉，取出里边的一小袋白糖，往杯里搁了许多。
她如此热情，完全超乎我的预料！我心头顿时一阵狂喜：我的天啊，来对了，来对了！
现实的美好振奋人心、超乎想象，让我没理由不放松、不将刚才那颗眼看就要跃出胸膛的心放回原处。夏雪像一朵雪花，轻轻一飘，就落在了我的对面。我不由得想起中学时的一次作文中，她对自己名字的诗意解释，“在我即将成为妈妈女儿的那段时间，她经常做着一个奇怪的梦，梦里雪花飘飘．．．．．．”
一待夏雪落座，我就毫不犹豫地抛出了此行的言语道具，用真诚的表情伴着真诚的口，大大方方地推出了那个精心编造的、看似合理的谎言，表明此行是有事而来，且是为了她的事情，而绝非无事打扰。我先问她什么时候放暑假，然后不等她回答，就告诉她我有订车票且不需押学生征的特权，可以非常方便地替她订到一张暑假返乡的火车票。夏雪满脸认真地听我说着，并不时微笑着点一两下头。等我说完，又立即满脸认真地向身边的女孩儿们问询起了她们学校的放假时间。看过我的表演，女孩儿们一个个都笑意盈盈地望着我，眼睛里闪烁着神秘而意味深长的光。我想，我此行的意图已经完全暴露。女孩儿们相互之间叽叽喳喳了几句，告诉夏雪说，学校还没有确定具体的放假时间。见此，夏雪不好意思地告我说，暂时还不能订票。
不订就不订吧，我此行本来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把订票当借口来用的，虽说这个借口有点太牵强，太小儿科，让人一眼就能识个底朝天，但我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谁忍心来捅破呢。有了这个看似冠冕实则彼此心知肚明的借口作掩护、作铺垫，接下来的谈话就变得非常自然，完全是一种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顺利。
事实再次证明了我的判断，也再次向着我想要的那种结果发展了去。订票的事一旦说完，夏雪就心领神会地再也不碰一下，而是非常会意地转换到了上周末未尽的话题。我俩说的时候，几个女孩儿也情不自禁地加入进来，这个一句那个一句地穿插着。但说着说着，就一个个地不见了踪影。看来，她们不仅猜透了我来意，且还以实际行动支持了我呢。这说明，我的这步棋算是走对啦！天啊，幸亏今天来了，幸亏独自一人来了，不然呆在宿舍“自残”上半天，也闹不出个什么明堂来。看来，有些时候，事情并不像想象的那么难。
身处这个独一无二的二人世界，面对近在咫尺的丽质佳人，我心里又是激动，又是幸福，一种不同寻常的如痴如醉的感觉在宁静的心海里一层层地荡漾着。我说过，在异性面前，我一贯胆小如鼠，没有一点直视的勇气和胆量，但从上周开始，在这个意外邂逅的夏雪面前，却表现出了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勇敢与大方，简直是颠覆了自我，造了自己性格的反。今天也不例外，我始终骄傲地昂着头，始终目光炯炯地直视着她，把内心深处那种炽热的情感毫无保留传递给了她。
面对连我自己都能感觉出来的内涵丰富而出奇深情的目光，这位可爱的姑娘居然也做到了从容不迫、泰然自若，只是眼神里偶尔闪现出半丝若有若无的娇羞，这种既不扭捏又不做作更不过分的娇羞，将青春女子天性中固有的那种在同龄异性面前应有尽有的仪态恰到好处地展现了出来。我明白，与那些女孩儿一样，可爱的夏雪，也得知我此行的来意了。
在比上次更友好、更融恰的气氛中，两人足足聊了四十多分钟，仍意犹未尽。但我内心深处那根事先上好的发条开始提醒我：该走了，见好就收、以退为进、留有余地会更好。听说我要走，夏雪非常不舍，眼神里充满了遗憾与挽留。不过，她越是这样，我越是坚持要走——书上的恋爱理论如是说的呀！
像上次那样，热情好客的夏雪送我下楼，与我一起穿过空寂幽深的研究所大院，直至将我送出大门。在大门口，我不知道她是否会继续送，如按上次，就该止步了。若是这样，则说明她可能不解我意，或者说即便了解也并无我所盼望出现的那种意思。若是继续相送，则完全可以说明，她不仅对我的意图了然于胸，而且也有了与我一样的那个意思。为进一步试探，我欲扬先抑，故意提醒她“留步吧，别送了”，同时盛情邀她下个周末去我那儿作客。对我的邀请，夏雪微笑着满口答应，但嘴里答应的同时，脚下的步子仍顽强而固执地前行着，走出去好远了，都丝毫没有止步的迹象。不仅如此，她还主动展开了别的话题，似乎在刻意回避送与不送这件事。这让我更加高兴，也更加幸福——事情的发展竟会如此顺利，真是一顺百顺啊。
走出小胡同后，我再次劝她留步，但她仍然坚持要再送一程，甚至还开玩笑说怕我找不着回路。我兴奋极了，马上来个顺水推舟，说胡同外面的路比里边的还难走，简直像个迷宫，甚至像诸葛亮摆的八卦阵。她听后，咯咯一笑，俊美的模样迷人极了，真是人面桃花。
在渐渐稠密的路人的频频注目中，夏雪一直送我来到3路电车站。立在站牌下，这位美丽、热情的姑娘仍然没有一点要回去的意思，而是自觉地与我并立在那儿，等起了车，边等边轻声地向我介绍着附近她所熟悉的一景一物。置身这样一个场合，我更觉她的话语轻柔绵软、娓娓动听，如一支优美抒情的轻音乐，悠悠地飘向了心里。等车的人很快就聚了一大堆，把我俩围在了中间。与漂亮姑娘呆在一起，自然不可避免地会招来一大堆羡慕和欣赏的眼神，这使我的虚荣心得到了芝麻开花般的满足。在心花怒放的颠峰时刻，甚至连浑身上下的肌肤，都似被一种异样的幸福抚摸着了。
时间不长，3路电车来了。车停稳以后，我说声“再见”，就随着潮水一般的乘客涌了上去。但夏雪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仍像一朵白云凌于路边的绿荫与芳草间。那双美丽的眸子一闪一闪地注视着车里的我，似有千言万语凝结其中。
电车缓缓启动的时候，夏雪那张迷人的玉脸随之又升起了艳丽的微笑，白玉一般的胳膊和手也缓缓而优雅地举了起来。我欣喜若狂，赶快抬起手，拍了拍玻璃窗。电车不停地向前飞驰，而我的思想却如路边的景物一样飞速地向后回跳。我心醉神迷地重温着刚才那幕短暂却让人恨不得飘飘欲仙的情景，一点一滴地回想着她言行、举止和神态里的每一个微小的细节及所传达的某种意思，以从中解读出更有价值的信息来。
细思量，自难忘。经过用心感悟、过滤、萃取，还真抓住了不少有价值的片断，如谈话时她好像有点不好意思，说明她的思想已完全不同于上次。再如，刚才千回百转的送行，我三番五次请她留步，劝她不要再送，可她执意不肯，一直把我送到了站，似要演绎现代版的十八相送。我一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用得着这么反反复复送吗？不用！她不是怕我找不见归途，而是想跟我多呆一会儿，向我传达点什么。更有意思的是，刚才电车起步时，她还别有意味地向我招手、点头、微笑，连眼神都有点特别，好像有某种物质横空抛来。这些表现，都是最新的，是上次和同学一起去时不曾见过的，难道这不是特意给我的？绝对是！综合这些信息，我觉得她肯定对我有意思了，心里不由得得意、庆幸起来。看来，此行着实不虚，不虚啊！
车外，飞速掠过的人流与车流，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条解冻的春水，浪花飞溅，金光闪闪。我忽然想起了曾在一本书上读到的话：爱情=机遇+追求。“机遇”，我已经有了。在“追求”之路上，也已迈出了至关重要的第一步。由此，可以坚信，照此下去，一定会得到梦寐以求的爱情。
回到寝室，不及室友们发问，我就兴高采烈、绘声绘色地向他们细述了此行的全部经过和收获。受我感染，好心的室友们听着听着，就忍不住拍起了手，甚至还用最真诚的语言祝贺着我。我这颗快乐的心呀，都快飘上高空，揽着明月与之翩翩起舞了。此一刹那，我真想当着全世界的人大喊一声：我恋爱了！
是啊，我恋爱了，确认这一事实的真实存在，等于宣告我已与从前有了截然不同的变化，在情感上已从蒙昧走向了超脱，从荒原走向了田园。
接下来的这周，生活在爱情光环之下的我，心里更加甜蜜，更加幸福，更加快乐。这样的日子，自然过得奇快，如囫囵一下，就吞进口里一个枣。我绝对敢说，此生绝对没有过过这么飞快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周末。周末的到来，意味着更好的日子和时光的来临，因为夏雪真要来了。我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断定：她一定来！午饭刚过，我就迫不急待地扑下身子，开始极认真、极细致地打扫起了宿舍。心里在意，手里的活便做得格外彻底、卖力。拖地，抹桌子，擦玻璃，这些平日烦琐、乏味的件件小事都在这天皆被赋予了新的特别的含意，变得妙趣横生。精心收拾一番之后，我一本正经地坐在自己干净整洁而红彤彤的床铺上，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心爱姑娘的光临。
就在此时，该死的校喇叭突然播出了让各班生活委员去学生科开会的通知，说是安排下午的大扫除。更讨厌的是，在喇叭上哇哇哇瞎喊话的，竟是我的室友混混赵鸣，这家伙刚当上学生会常务副主席，就耍起了权。我一听就来了气，真讨厌啊，早不通知，晚不通知，偏在这个时候通知，这不是故意跟我对着干吗？妈的！谁出的这个馊主意，真是个小人呀，君子成人之美，小人成人之恶。我想，若是开会期间夏雪恰好赶来，找不到我可怎办呀？但生气也好，担心也好，都不能成为不去开会的理由，谁让自己当这个烂班干部呢，屁的油水也捞不着，麻烦事却全揽上了，尤其是生活委员。
学生科在教学楼二层，大敞着的门正对着楼梯，里边乱哄哄的，十几个生活委员如路障似的，立得满地都是。人一到齐，坐在窗户边一把木椅上的闫科长就直戳戳地立了起来。闫科长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向众人详细交代了下午的卫生清理、检查工作。不仅我听得心烦，众人没一个不烦的，谁都不想在周末摊上这事。好在闫科长是个年轻人，也是个急性子，说话语速特快，那张嘴，像装足了弹药的机关枪，“突突突”就是几梭子。扫了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其实，也没什么新内容，这活是一周一次重重复复的事情，早就形成习惯了，他所谓的强调无非是多此一举、毫无心要的再重复。这例行之事，上午下课时，我早向全班同学提醒过了，还有什么说头。他刚说完，我就迫不急待地离开学生科，三步并作两步跑回了宿舍。直觉告诉我，夏雪很可能已经来了。
果然，门开处，一眼便见，自己红彤彤的床铺上，正落着一朵白云一般的姑娘。
哟！我朝思暮想、期盼已久的贵客终于来啦！
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来了。这么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