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云裳花容
周末的校园，比平时又热闹了几分。操场上，打球的、跑步的、踢踺子的，做什么运动的都有。同学们你来我往，你追我赶，矫健的身影活跃异常，如绽放的礼花。长廊下，浓荫中，读书的、练吉他的、下棋的、打扑克的，一个个兴味十足，悠然自乐。宿舍楼与校门之间，是一条曲曲折折的卵石甬道，两边各植着一排高大的杨树，树干粗壮，树冠如盖。要说大自然有灵性，那绝对是名不虚传，头上这顶绿意溶溶的天然长廊，难道不是最好的明证吗？！古人讲，天人合一，绝非是抽象得遥不可及，而是近在眼前、伸手可触。
在这条绿荫匝地、凉风拂面小路上，我和夏雪迈着轻快的步子，兴冲冲地向前走着，不时与前后左右、来来往往的同学擦肩而过。在这聚散匆匆的瞬间，他们无一不将羡慕与欣赏的目光投来。受此“抬举”，我更得意了，昂首挺胸，目不斜视，连脚下的步子都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自信百倍、气势如虹。哎哟，这才是一个男子汉应有的样子啊。夏雪的出现，好像激活、唤醒了我身上一直潜而不露的男子汉特质。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交上了女友，第一次领着自己心爱的姑娘走在自己的校园里，走在自己所熟悉的这个圈子的人们的前前后后。由此而生的那份自豪感、骄傲感、荣耀感，在心里如长河奔腾，如浪花飞舞。人们都说，男人是靠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面此时的我好像是反其道而用之。我偷眼观了观身边的夏雪，想看看她脸上有什么表情。但她却平静极了，安祥、柔和、亲切的脸上，始终洋溢着那副自然而然的微笑，唯一不同的是，那笑容因光华四射而更加艳丽迷人，如春日下初绽的梨花。
粮校到大营盘的3路电车站之间，是一段不算太短的路程，沿途要经过古塔派出所、武警总队、武警宾馆、武警俱乐部和好几栋居民楼。让我惊奇的是，在如此距离不短的路上，夏雪竟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次“别送了”、“你回去”之类的客套话，一句也没说，好像我本该送她似的，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不过，这正是我求之不得、乐此不疲的美差。我是多么想跟她多呆一会儿啊，哪怕是一分一秒，都是一分难得的享受、一件不甚荣幸的美差。
省城是国家级卫生城市，无论大街，还是小巷，都又干净，又整洁。绿化得也相当不错，尤其是在这个时节，不管走在哪里，都是一片桃红柳绿、绿树掩映的样子。这使得我的这场送行简直成了一次爽心悦目的春游。绿荫遍地的便道上，整整齐齐的水泥方格，经夏雪足下凉鞋的轻踩，而发出一声声悦耳的、节奏明快的脆响，如一串串风铃在鸣。高楼之后遥远的西方，奔波了一天的骄阳，一边撒出一大把灿烂的云霞，一边正悄无声息地静静沉落。虽说，这个一发脾气就让人间遍地流火的家伙，已完全显出一副疲象，但它残存于人间的余威仍让人心有余悸。只要是个稍有记性的人，就不会不懂得与它直接过招得有多大的勇气与胆量。
便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我和夏雪不得不左躲右闪、左穿右插着行走。骄阳远去的时刻，微风就不再显得若有可无了。不仅不显得若有可无，甚至都成为一种难得的不可或缺的存在。至少可以说，有了它，人们就对夏夜多了几分向往和期待。在轻风柔声细语的相伴下，夏雪的长裙也不再沉默，哗啦几下就舞了起来。这裙舞的声响，好似密林间有一小溪，在碎石上潺潺流过。多么可爱至极的、及时雨式的风啊，将夏雪的衣裙紧贴在她如缎的肌肤上，也将她浑身上下的曲线逼真地勾勒出来：高高的胸、婀娜的腰、圆润的臂、颀长的腿，无不散发出一种震撼人心的女性活力。令人心醉的还有，那一头墨一般的长发，也不时飘扬几下，有几绺甚至还俏皮地拂过她神采奕奕、满是喜悦的俏脸，如彩云从高空掠过明月。
我忽然想起了诗仙李白的那首《清平调》：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与我走在一起，夏雪步履从容、仪态大方，既有一种大家闺秀的高贵气质，又有一种乡村少女的清纯气息。这让我简直无法相信，身边这个大美女就是当年那个土里土气的小姑娘。走着走着，我忽然想起了上周日下午所做的那个奇特的梦，想起了梦中那条将我追逐得无路可逃的白色光带。难道梦中的光带就是夏雪的化身？难道命中注定我与身边这个美丽的姑娘将有一段美好姻缘？若是这样，我将三生有幸，将从此成为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唉，人生啊，人生，有些事情真是说也说不清，道也道不明，但却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身边。
哎哟，今天说什么也得留她看一场电影，绝不能让她这么走了，否则我将何以度过这个漫长的周末。大营盘的3路电车站就在九仙剧院附近，望着成群结队奔向电影院方向的人流，我蠢蠢欲动的心马上就不失时机地告诉嘴巴：快点！赶快请夏雪加入看电影的队伍吧。于是，我再次向她发出邀请。但得到的还是与刚才在寝室里完全一样的明白无误的婉拒。看着夏雪微笑的脸，我感到很怃然，也有点纳闷，为什么如此一副不像拒绝的神色竟做出了与之相反的决定？看来呀，我还是对女孩不了解，连个皮毛也不了解。也许是我热情有余，魅力不足，才使得这点小小的心愿化为泡影。虽说心里不甚遗憾，但想到也不是一无所获，心里很快就再次舒展开来。来日方长，何愁没有机会？！
夏雪离开之后的宿舍发生了什么事呢？室友们在高谈阔论啊！
谈什么呢？自然是非我与夏雪莫属！
每一个人，都像长了七八张嘴，拼命地、争先恐后地说着我与夏雪的事情。这些想象力丰富的家伙们一致认为我们去了电影院，有几个大胆一点的甚至认为我们去“那个”了。
见我这么快就独自回来，顿时都来了劲，围上来就刨根问底问了起来。不仅问，甚至逼着我只能用“YES”或“NO”来回答问题。众人取笑着，大叫着，欢喜的声浪几乎抬起了屋顶。我不仅不恼、不怒，反而觉得自豪、有趣、光荣极了。在这个由八条光棍组成的男宿舍，截至目前，只有我一个顺利“脱光”，唯有我才有资格接受这种取笑。闹过风头之后，众人一个个满脸认真地说，我的“她”的确长得不错，配得上我，劝我好好追，一定要尽快追到手。若追不动时，弟兄们给加点油、加点力！在众人闹哄哄的吹捧中，我仿佛化作一朵浮在氢气球上的白云，“呜”的一下，就飘上高天，再也落不到了地上！
……
六月八号这天的周六，是我与夏雪在省城相遇之后的第四个周末。按之前约定，我该去看她了。自与这位美丽的姑娘邂逅之后，我已变得越来越喜欢，越来越神往周末。真的，此时的周末，完全不同于彼时的周末，我再也不用忍受那种不知有多么乏味、无聊、单调、枯燥的公式化的生活了。在这样一个轻松和遐想的时间，与自己倾心的人呆在一起，我有着室友们无可比拟的优越和幸福。
这是我第三次去她那儿，也是不足一月第四次见她。不过，从意义上来讲，此次完全不同于前两次，第一次是无意拜访，第二次是试探虚实，此次则是以明显的准男友身份前去。
为给她留下一个更好的印象，也为使自己在她同学面前更显得出类拔萃，出发前，我煞费苦心，大下了一番功夫，狠狠地将自己打理了一番。脸洗得更加白净，发梳得更加整齐，胡子刮得更加光溜，还穿了一件新买的白衬衣。那条黑西裤虽算不上新，但洗过之后，用自制的土熨斗熨了一下，就跟新也没什么两样了。我这个土熨斗很值得推荐一下。到商店买一个货真价实的真熨斗，至少得二十块钱，相当于我三分之二的月伙食费，我的财力哪撑得起如此大的开支呀。不过，我突发奇想，想出一个怪招：找来自己的铝合金大饭盒，在里面盛满滚烫的开水，盖上盖子，就做成了一个比真家伙略逊一色的熨斗。
用这个冒牌货熨出来的衣服，效果虽比不了真熨斗好，但倒也马马虎虎。穷学生嘛，性价比达到这个程度就不错了。凉皮鞋是五一前回家时，在老家玉水县城买的，现在正好派上了大用场。我有标标准准的一米八的个子，很架衣服，有了这些或新或半新的行头，自我感觉是，一个棒字，再没得说了。果然，室友们都被吸引了过来。弟兄们众星捧月般地围着我，一边瞎称赞，一边瞎取笑。
三点钟，我准时出发，前去“应考”。不到三十分钟，就到了夏雪楼下。与上次截然不同的是，此次的我，没有丝毫的紧张和顾虑，上次那种忐忑不安地在楼下徘徊、转圈就更不需了。我完全是开门见山，堂堂正正，不假思索就直上三楼。
与之前想象的一样，夏雪一定在。我知道她在等我，肯定在等我！见面后，这个美丽的姑娘更加热情，微笑着打招呼，让座，倒水，动作一连串地做着，忙得不亦乐乎。这天，夏雪温馨的集体闺房里，几位女孩子正好全在。我刚坐下，她便一一介绍给我。前面见过的那位短发女孩叫李一芳，来自文河县，她的故乡因出过一名“生的伟大，死的光荣”的女英雄而为人耳熟能详；其余几位分别是陈兴利，来自葡萄之乡清西县；乔世英，来自边塞要地弋县，传说她家乡的那座关隘，就是历史上杨六郎的屯兵之地；邰春梨和孙春林，两个是老乡，来自YF地区，一个是洪县人，一个是故县人。几个女孩儿，个个都很文静，说话和气、热情，待我友好，使我不仅没有一丝拘束，甚至还能神态自若地与她们谈笑风生。
人一多，话语自然就少不了，场面当然也就不会冷清。几个人，这个一言，那个一语，没完没了，越说越快乐，越说越高兴。更妙的是，我发现夏雪的室友都长得很美，如花一般，各是各的好看样子。坐在她们中间，我好像在酷暑难当的夏日置身于一个浓荫之下的河流边，无论身子，还是心灵，都产生了一种温凉、舒畅的快意，连思想都似被干净、甘甜的山泉洗了一遍，恢复了本真与宁静。这种感觉，是与那些浑头浑脑的弟兄们呆在一起时不曾有过的，我为自己有幸接触这方小天地、小世界，聆听和体验来自女孩儿们天籁般的话语而欢欣不已。
谈到旅游时，夏雪身子一转，就从容、方便地从床头取来她的影集，递给我欣赏。我轻轻地接过来，轻轻地打开，轻轻地一页一页翻着。夏雪呢，则紧站在一边，微俯着身子，给我一一指点，一一介绍，告诉我每张照片的拍摄时间和地点。两人挨得很近，我可以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有种沁人心脾的幽香。我猜，这一定就是书本上所说的那种青春女子特有的体香了。这淡淡的香味犹如一泓浮满落花的溪水，缓缓地、涓涓地注入我的心田，与我的血液、肉体与灵魂融为一体，使我浑身上下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令人作痒的感觉。
沉醉其中，我看着看着，就走神了，眼睛虽一动不动地盯着照片，嘴里虽断断续续地赞叹着，但思想却早已不知游到了何处。在一张张艳若桃李的精美彩照中，有一张最特别，也最使我眼前一亮。这是一张摄于著名风景区并祠的照片，上面的夏雪，侧身立在青松绿草之间，一身绿军装，一件红披风，一顶女军帽，腰间还别着一把小手枪。身着戎装的夏雪面带微笑，双目微翘，遥视远方，娇柔中透着几分英气，文静中显着几分刚毅，让人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华木兰、穆桂英。在这张照片上，我久久地停留着，赞叹着，若不是有她室友在场，真想当场讨下。
开饭时间到了。我主动向夏雪提出：一块儿去食堂打饭。其实，我的真实意图是，借与她打饭、就餐之机展示自我，让此处的都认识我，尤其是让那些男生们知道我的身份，知道夏雪已有男朋友了。三十所的食堂只有一层，场子也不大，摆了五张大圆桌，就显得满满当当。来此就餐的，有所里的单身职工，以及夏雪校本部外设在此两个专业的五六十名学生。
适逢周六，好多人都外出了，这样一来，就餐的人就更加稀少，连两张桌子都没坐满。从衣着和年龄来看，一张被学生们占着，一张被所里的员工们占着。夏雪领着我，来到一张空桌边，让我坐下，就独自去了窗口。时间不长，就买回三个包子、两份菜和一小盆米饭，然后微笑着坐下，与我共进晚餐。我说过，就餐是为了展示，它只是一个工具、一个载体、一个平台。所以，就餐期间，我时刻都不忘对展示效果的关注和收集。借着眼角的余光，凭着灵敏的耳朵，我完全能感受到我这个陌生人所受的关注——诧异的目光、小声的议论。
这个说：“那男孩子是谁呀？我怎没见过。”
那个说：“也是，我也没见过。”
“是夏雪的男朋友吧，要不那么……”
“真帅气呀，想不到……”
……
众人的议论声非常低，完全是一种窃窃私语、若有若无之状，但对我而言，字字句句皆如雷贯耳，被异常清晰且一字不漏地如数捕捉。此时的我，耳朵灵敏得出奇，好像是专为收集他们的话而长的。这议论让我高兴，让我激动，但表面上却不仅不敢乐，还不得不竭力装出一副不以为然、若无其事的样子，把心思和行动全用在了吃饭上面。
夏雪买的包子，个头又大，馅子又多，好吃极了，但她遗憾地告诉我，由于来迟了，仅买到了最后的三个。两人各吃了一个后，就谁也舍不得再动剩下的那个了。我劝她吃，她劝我吃，彼此越谦让，越不好意思再碰一下。临近就餐结束，那个胖乎乎的包子还寂寞地躺在盘子里。夏雪站起身，告诉我要去接开水了。说着，趁我不备，随手一筷，就将那个包子精准地夹到了我的饭盒。然后，又春花绽放地向我投来一个春意盎然的微笑，飘然而去。我来不及反应，只好感激地望着她那美丽的背影，一任心头腾起的那种温暖和幸福，弥漫遍全身。
身边，那种议论仍在继续，在我青春的心里，逐渐化作一条刚刚涨水的小溪，泛着翡翠一般的绿波，盈盈的、闪闪的、泠泠的，流动着……
天啊，这谈恋爱怎么、这么、这么的美好呀，怪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