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已经不是什么药铺了,外门脸早已经改成花花绿绿的招牌,门上方挂着一块大牌匾:春喜楼。楼中的管事见一辆大车停在门口,急急火火地迎了出来。赵子和和二先生和管事交谈起来。管事把他们领进了小二楼一间账房屋子。
大车被赶往后院住了下来。原来的药铺,现在已经改成了接待嫖客的妓院。那些个妓女们一天闹闹吵吵,倒是满有生机的。
北市场这个地方,属于三教九流,社会各色人等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地痞流氓达官显贵杂居之地。这儿人气十足,各种生意都红红火火地在招揽。妓院的生意很繁荣,顾客盈门。
在这间账房小屋里,管事的说:“我们的掌柜今天有事情,明天兴许能够回来。很多大事情,我做不了主。另外,我们现在也没有挣着钱,这买卖是赔钱赚吆喝。有些个警察局的人来了,姑娘不能白陪,就得柜上给出钱,另外这一行当竞争得也狠。”
二先生看着这位管账的先生很不顺眼,就乜斜着眼睛看他。他戴着一个圆溜溜的小花镜,不大的镜片里边露出叽里咕噜的一双小眼,这对小眼绿不绿蓝不蓝的颜色,透出一股精明和狡猾的神气劲儿。
二先生喝下一口茶水问:“敢问先生和掌柜的是什么关系吗?”精明的账房管账先生说:“我是被雇佣来的,和掌柜的是非亲也非故。我恪尽职守,掌柜让我们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赵子和说:“你也知道,这本来是我们家出的大股,决定事情应该有我们家来说了算,而不是要你们家老板自作主张的。”
“那倒也是的。可这做买卖就不成了,它的随时作生押,机动变化,什么来钱快,就去干什么,这是商道。俗话说,打枪要准,买卖要狠。买卖鬼买卖鬼,不鬼就亏本。”
“这属于经商的秘密,我们不说它。”二先生说。“我们要说的事,药铺怎么随随便便就成了个春喜楼的。这必须得给个说法,不然就得说个明白。”
“这个和我说不上话,必须掌柜的回来。”
“那我们就一起等掌柜的,掌柜的什么时候回来了,你就什么时候可以走。”二先生放下了狠话。账房先生一只手把眼镜往下挪点,皱着眼睛想聚聚光看二先生。呃,无非是个愣头青的毛小伙子,人都还没有长成,嘴周围的胡都还毛毛茸茸,细细的,还不是黑色。账房先生拍了一下桌子:“少来这里吓唬我,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张大帅待过的奉天城里边!你们几个小孩芽崽子,在这块地盘上还敢和我夸嘴!”
赵子和有点怕。“大叔啊,我们家投了那么多的钱,总的有个说处呀。”
“那倒也时,可掌柜的不来,你和我能说说什么呀。和我说不着!”
平时看着很老实的二先生从那张梨木椅上站起来,走到管账先生的面前,一字一板地说:“账房先生,我早就看得出来,你和掌柜的是一家人,一鼻孔喘气的。我们找不到掌柜的,只有你奉陪,我们不管这里是不是什么奉天,住不住过张大帅,这和我们都没瓜葛。我们就是要来算帐,要钱,收回买卖,从新开药铺,不做这些个鸡鸣狗盗的生意!”二先生的这句话挺唬人。“别看我们俩年岁小,我连活着的金钱豹都敢用手抓,还能够怕你和你的掌柜的吗?”
管帐的账房先生的两只细小眼睛飞快地转着,他在想对策。二先生的沉着和冷静,令管账的账房先生不寒而栗,暗暗吃惊:这小崽子是个要玩命的主儿,必须要和他软磨硬泡,不能动粗。管账先生和风细雨,轻言轻语地哄赵子和与二先生。账房管账先生在巧妙地周旋,拖延时间。
赵子和说:“账房先生,我们家是大股,你们家掌柜的是小股,为啥自作主张做这脏生意?”
管账的把小眼镜往下拉一拉,看看赵子和,说:“傻孩子,做什么生意赚的不都是钱嘛,事可以脏埋汰,钱是没有干净和埋汰的。”
二先生紧接着就跟了一句:“那就是说,庄号是挣了钱了,而不像你先前所说的是赔钱赚吆喝的赔本买卖了!”
“啊,是是。现在赚了一点钱,但还堵不上原来大亏的窟窿。”
二先生和赵子和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个使了个询问的眼色。希望相互能给对方一个办法,显然是都没有更高妙的招法。管账的自然是看在心里,他知道这两个处儿还嫩,还无有深算老谋的心机。不过,他也低估了这二位聪明少年的机灵善变应的才智。
二先生说:“账房先生,你这样的打赖账,太不道义了。亲兄弟还明算账哩,而你们则揣着明白装糊涂,楞把明账弄糊涂,真不是玩意!”赵子和也不示弱:“我们要看账单。”
“两位贤侄子,账也不在我这里,都在掌柜的手里。”
这时候一位伙计走进来,账方先生给他一个劲地使眼色。伙计开始没有看出来,是来向他汇报的,说:“东家,今天进了好多大洋钱,买卖可好了。”急得账房先生只得用头来回晃,先是用头点着二先生和赵子和,然后又一甩头让他赶紧出去。这一下子伙计看明白了,二话不说,转身就退了出去。二先生和赵子和也看在眼里。二先生说:“子和,我们先回去,等他们掌柜的来了我们再来。”
“不行,这哪行,我们来了就是要接管铺子的呀,交接完了,我还要上学,你来掌管的。”赵子和人性地说。二先生明白,那伙计一会儿就会找人来。再不走可就要吃亏了,他拉着赵子和就往外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伙计带着六七个警察荷枪实弹地已经堵在门外了。怎么这么快?二先生没有想明白。一个警察说:“你们绑票人质,违法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二先生和赵子和被带到警察局。审讯二先生的是一个警察局的当红警探,他也姓洪,是八旗子弟镶蓝旗的后裔。
洪警探问:“你叫什么名字?”
二先生回答:“洪天知。”
洪警探问:“为什么要绑架人质?”
“我们没有绑架人质,我们是来算帐的。”
“算什么帐?”
“这家买卖原来是做药铺生意的,是赵员外投钱开的商号。赵员外委托我和他儿子来打点铺面。”
又问了一气,洪警探说:“我也犯天字,我的祖上是得愣阿。”
二先生这下可来了劲,希望和他套套近乎。“我的祖上也是得愣阿。得愣阿有三个儿子,得愣阿跟随皇太极南征北战,军功卓著,后又随驾进京,三个儿子都在旗务各部任重职。康熙皇帝扩充八旗的时候,得愣阿和小儿子特赫纳来到岫岩扩充镶蓝旗,统领丹东、凤凰城、庄河、大东沟、海城一带的镶蓝旗军。大儿子留在京城;二儿子随命回盛京(奉天)。”
“你怎么知道的这些呀?”洪警探问。
“家谱上写着的呀。”
“家谱上都有多少个犯字呀?”
“犯二十八个字。文、永、天、廷、景、云、苍,恩、程、玉、树、兆、嘉、祥,尉、奉、崇、志、席、多、福,显、耀、忠、新、沛、绍、常。这二十八辈,每轮够一个来回,就接着在从文字开始往下排。”
“好好,你把这二十八个字给我写下来。你没有事了,他们掌柜的我认识,到时候我去帮你找。那人很是泼皮无赖,他把警察局的几个头头们都喂饱了,经常请他们去逛窑子。”
“大哥呀,我没事了不行。”
“那你还想怎地?”
“我弟弟赵子和怎么办?”
“一起放了就是。”
“谢谢大哥哥。大哥哥,我有事会来找你,你有事需要我帮忙,我肯定帮忙。我飞镖打得好,百发百中。”
“好啊兄弟!”
这位洪警探是警察局里的探长,说话很有劲,算数。一笔写不出两个洪,尽管出了五服。二先生在警察局外等赵子和。不一会儿,赵子和也被放了出来。两个人二话不说,直奔下榻的车马大店。等在那儿的四个人早已焦急万分,见两个少年回来了,大家才一颗心落了地。
第二天,除了车老板,其他五个人一同来到春喜楼。这回别说找掌柜的,就是昨天那位管事的账房先生也踪影皆无。跑堂的小二说:“他们都不在,别等了,他们今天不回来了,都有事情,来不了。”
在下楼的时候,有一位穿着裘皮大氅,戴着毡帽的阔浪之人闲闲达达地走进春喜楼。他阔的满身都透着容不下这个世界的样子。在和他擦肩而过时,二先生不自觉地愣了一下。这位阔人看到三位跟在两少年后边的美女也不觉愣神。二先生想,他一定不是嫖客来逛窑子的,他不像。这位阔人看到这三个美若仙女的年轻人,考虑到的是如何能够纳入旗下,风刮旗摇,招牌招展。
一店小二毕恭毕敬地给这位阔人鞠了一躬:“金爷您早。”那位被称作金爷的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那对小而有神的黄色眼珠,死命地向赵家姐妹乱瞟。赵子和说;“我们走。”一行五人走回车马大店,住了下来。
二先生说:“这奉天里边住着的人,怎都这德行啊!我们就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那你说怎办?”赵子和反问二先生说。“我们见不到人,那有什么好招法呀。”
“我想去警察局,找我的那位本家碰碰运气,看他肯不肯帮忙。我们就是他给放的。”赵子和拿出一些袁大头来,说:“你去吧,再给他点这个,他兴许就能帮忙。”
赵子和未过门的二媳妇说:“我也跟去。”二先生说:“二妹,你就别添乱了,有些事情不是你们女人参乎的。”
“以后别再叫我二妹,我自己有名,我叫马二菊。”
“好好,马二菊,你就别跟着闹了行不行呀?”二先生说。不想这句话更是把马二菊惹得发火动怒了:“什么闹?这是帮你做事,知不知道?你还没有成人呢,就装大男爷们!我就跟你去,你走一步我跟你一步!。”
赵子和说:“二哥,就让她跟你去吧。”二先生就坡下驴:“行行行行,跟去跟去。”二先生细想,也好。马二菊关键时像一个男人,敢作敢为,从来不婆婆妈妈地磨磨唧唧。
二先生和马二菊打扮了一番,兜里便揣着硬头货,就向警察局走去。来到警察局大门口外,站岗的问:“你俩找谁?”
“我们找姓洪的警察。”
站岗的打量着这一男一女问:“姓洪的警察叫什么名字?”二先生摇一摇头,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站岗的说:“局里边有两个姓洪的警察,还有一位姓洪的探长,你们到底是要找那一位?”马二菊嘴快,不假思索地说:“我们找洪探长,洪大哥。他是我们的本家子。”
“那快去吧,他在里边的小二楼里边。”
马二菊蹦蹦跳跳乐颠颠地跟在二先生的后边,进了警察局。二先生敲响洪探长的门时,洪探长正在打电话。洪探长放下电话,说:“是你呀小老弟,你们坐吧。这女孩是你的妹妹吗?”
马二菊说:“才不是呢,我是他没过门的媳妇。”二先生说:“别到处瞎乱说。”马二菊梗着脖子:“就是!赵员外许诺的。”
洪探长哈哈地笑了。二先生说:“你们有两个姓洪的,你还真是探长啊。”
“小兄弟,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啊。”二先生从兜里掏出钱来,递过去。“你得帮帮我们呀,我们找不到掌柜的,没法接手这买卖呀。”
“你们真正的掌柜的,早就退出去了,他姓张。”
“对对对,他姓张,是赵员外的远亲。”
“把这钱先收回去。”洪探长说。“我可以帮你们,但不要学这套好不好,我们都是得愣阿的后代,理应帮忙。”
二先生收回大洋,说:“大哥哥呀,今天春喜楼里边去了个叫金爷的,我看这人挺有派头,架子老大了。”
“你是说金老大?他就是那里边实际的掌柜的。”洪探长考虑了一下说。“现在要动金老大还有难度,他在军界里边有人,我们局长也和他关系不错,他还有社会上的地痞流氓黑帮的人给撑腰。”
“那我们不就是吃了哑巴亏了吗?”二先生有些失望。马二菊说:“实在不行,就杀了他金老大,有什么了不起的。”
洪探长看着马二菊的虎样子哈哈大笑。这女子真是胆大妄为呀,敢想敢说,一定还敢做,好样的女人啊。二先生说:“马二菊,你又胡说了。”
洪探长严肃地说:“这种办法是不可以考虑的,也不是现在能定下来的事情。只有做到万无一失的把握,才可以考虑。对外不要讲这样的话。先一步一步来吧。记住,有什么事情和我通个气。”
二先生说:“以后就要多多麻烦大哥了。”
洪探长说:“小兄弟,你们的年龄还小,记住话不要乱说;别人的话也不要乱信,这是个乱世之秋,要处处小心。”
告别洪探长出来,二先生和马二菊直接回车马大店。在路上,马二菊摘下棉手闷子,用一只手去拉二先生,二先生慌忙缩回手,小声说:“这不好,别让人看见。”马二菊气哼哼地说:“看见怎么了?赵员外都同意了我跟你,赵子和也愿意我嫁给你,我和他又没有过门。看把你吓成这熊样吧!”
“我从小我玛玛就给我订了娃娃亲,改不了的。她四五岁就在我们家住过,我比她大六岁。”二先生说。马二菊不服气地说:“那又能怎的?你还可以娶二房,就是住了耳房,我也不在乎。”
“那不行,我们家不是财主家庭,我玛玛要求我们都是只能娶一个媳妇的。”
“看把你吓得那熊样吧,还二先生呢,你哪像个先生啊!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气咻咻的马二菊戴上了棉手闷子,她凑近二先生小声地说。“我们可不可以悄悄地把那个狗屁金老大偷偷地给弄死啊?”
二先生四下张望了一下,见街面上人流稀少,没人注意他们俩,这才小声说:“我的小姑奶奶,别乱说话。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奉天城啊,不是岫岩,不是哨子河,不是你们马家沟!”
“看你那小狗胆吧,干不成什么大事。”
临近年底,街面雪路上,不时有谁家的孩子们在零零希希地放些炮仗,城里的年味道和乡下一样足兴。家家的烟囱都开始冒起了炊烟,旋着一股子一股子往上升腾。天气还是很寒冷,走在街面上,哈气都结霜了,挂在他们二人的大皮帽子的毛上。两个人对这奉天不是很熟悉,路走绕远了。晌午偏才找回车马大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