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宁赐长眉一挑,笑吟吟瞧了过来,眼神中有一闪而逝的犀利:“白大人何出此言?”
白可钦跪倒在地,叩头道:“臣身负重担,本应保障吴中郡将士后需装备,可是却让治下出现此事,是臣失职!愿受皇太女殿下的责罚!”
他这么痛痛快快的认了罪,倒是让宁赐怔了一怔,先前准备的那一套说辞全然用不上。这个念头在心中转了一转,宁赐抬手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放下之时,心中已有了计较,再抬起头来一张明亮脸庞上笑意莹然:“白大人,仅凭一份奏章就要参倒我朝廷三品大员,不免让人说本宫处事鲁莽。这样罢,诸位大人先回各自府上休整片刻,待明日早参之时再行商议,如何?”
她这“休整片刻”说的意味深长,官员们彼此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看来皇太女殿下并不想把事情闹大,故意放给他们一天时间让他们准备准备。既然如此,那就是不打算狠狠处置他们了,好几个官员都长长松了一口气,齐齐躬身:“臣遵旨!”
宁赐微笑看着他们鱼贯而出,面上始终挂着温和的微笑。待得所有人都出去了,宁赐好整以暇的抿一口茶,手一松,“啪”的一声!上好的白玉梨花盏瓷杯跌在青砖地上,登时被摔得粉碎。
身旁的侍女们惶惶然跪下连声请罪。宁赐挥手让她们退下,微笑望着众大人消失的方向,轻轻地,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太子阁。”
几乎是毫无预兆的,三条白色的人影倏尔闪现,齐齐跪倒在她面前。宁赐的微笑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隐藏极好的愤恨,声音渐渐像越瑢女帝一样冰冷平直,毫无感情:“传我谕令,除御风统领外太子阁全体出动,每两人分成一组,从现在开始全程监控吴中郡十九位官员一言一行,直到明天早上参拜之时为止,不准出任何差池!本宫要见到他们任何一个隐藏的见不得人的秘密,让这群衣冠禽兽站着走进来,爬着走出去!”
是夜,天色阴沉极暗,铅色乌云沉沉盖下来,眼看就有一场大雪。
白府内,灯火次第亮了起来。仆人们鱼贯而入,手中捧着精致的白银餐盘,将一道道美食放在长长的紫檀木桌子上。屋内暖意融融,宾主尽欢;屋外暗处,青砖冷瓦,黑夜中两双闪亮的眸子一眨不眨看着门口。
“从今天下午开始,白可钦就没有走出房门。”
御风依旧注视着前方,压低了声音:“宴请了一个据说是来自上阳郡的同乡一同吃酒,命府上师爷以及众多官员作陪,看模样一时半刻尚且结束不了。”
在他身侧,宁赐身着紧身黑衣,蒙住面容伏低身子,也在注视着面前的房门,声音清冷一如月色:“要紧的事物一定不在他身边,他此刻故作姿态张扬,无非是想让我知道他今晚并没有心虚的掩藏些证据。待到酒席散后必有心思,在此之前他决计不会轻举妄动。你且在这里守着,我去四处转转看能不能找到些甚么。”
御风转头瞧向她:“白可钦出身武林世家,府中机关暗器很多,我陪你走走罢。”
不待宁赐回答,他已经转身朝身后的暗卫打了一个手势。那暗卫领旨,悄悄隐藏进黑暗中。御风紧了紧面纱,伸手握住宁赐:“跟我来。”
如同猫一般轻盈的脚步轻轻踩在瓦片上,如同枯叶落地一般悄无声息。御风走得很慢,却很稳,始终护在宁赐周围一步之内。宁赐被他握住手,施展轻功出没在屋宇中如同鬼魅,片刻在一间低矮的竹屋前停了下来。竹屋很小,油灯昏黄。
“白府内怎么还会有这样的竹屋?”
“应当是白可钦的幕僚。”御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握住宁赐的手腕,悄无声息靠近竹屋,在窗户外两步处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宁赐掩身于竹丛阴影下,凝神听着屋内人隐隐约约的谈话:“涵儿,为娘这病不是……咳咳……一天两天了,你就不必费心去……咳咳……看人家脸色……”
老妇人没说几句话,就大咳起来。似乎屋内有人忙着端茶递水,接着一个青年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担忧:“母亲,孩儿无能,让您年迈了还操心劳力,是孩儿不孝。如今好不容易谋得了文书这职位,虽说不是甚么举足轻重的,但是好歹我母子能有一席之地托身……”
话还没说完,就被先前的老妇人打断了:“涵儿丞相之才,却为娘屈身做一个小小的幕僚,这叫娘怎么……咳咳……为娘不能为你添乱了……”
“母亲!”那青年似乎慌了手脚,连连劝慰:“母亲今日怎么说起这种话了?孩儿学成得以报孝母亲,能日日侍奉汤药,是孩儿毕生心愿。但使得我母子能日日相聚,强似孩儿立在朝堂万人之上。更何况女帝治下能人贤士数不胜数,孩儿道学微末,怎敢妄想。母亲万万不要有这种念头,否则我……否则我寒窗苦读十数年有甚么意义?”
御风听到这,朝宁赐望了一眼。宁赐晓得他的意思:此人不卑不亢,孝心至诚,是个人才。御风的意思是让她适机提拔,宁赐微微点了点头,示意此时她已知晓。
两人继续听下去,先前那老妇人沉默片刻,又继续道:“如今……你在白府中做一个九品文书,白大人尚未注意到你,而你的同僚们……一个个野心勃勃,趁着皇太女御驾来临,争先恐后讨好皇太女身边的人……咳咳……你有何打算?”
这正好是宁赐想问的,她不由得侧了头凝神听去,那青年似乎略一沉吟,接着轻声叹了一口气:“母亲,您是说,我该走了?”
“不错。”
那老妇人又是一阵大咳,良久顺了气,才缓缓开口:“我儿,自古以来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你若有心拜官求爵,为娘的自然是不拦你。可是方才你说没有这个念头,那娘就不得不劝你几句了。这南越是皇苏的天下,如今是,将来也是。文武百官看起来身居要职威风八面,可实际上谁不是小心翼翼抬头看着顶上女帝陛下的神色?若是皇苏想要你身败名裂,那你就绝不可能苟且偷生。趁着现在还早,咱们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