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外面的景秀听着里头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浑身打了个激灵,像是有惊雷从她头顶毫不留情地碾过,惊得她浑身战栗不已,险些瘫软在地,她强行站起,心底有着凄寒而明亮的冷,缓缓颤栗着走进去。
只看到傅四爷的眉心如同阴郁天色,凝聚不散,他看着华素道:“大皇兄何时骗过你!”
华素颓然一退,身子摇摇晃晃,她定定的望着他道:“你骗我,你骗我,他不会死!”
傅四爷眸中微冷,幽深不见底的瞳仁缩了缩,以一漾冰凉的目光看着华素,眼波无意间瞥到门前一身素白衣裙的人,他越过华素看着景秀,抿紧了唇角道:“昨日他的整只船起火,连同船上的人全军覆灭,海上辽阔,不是烧死就是淹死,还有命活着吗?”
景秀心头一搐,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只觉得腔子里至喉舌底下,都酸楚极了,这种酸楚又肆意地蔓延开来,爬入她的五脏六腑,不得安定,令她几欲作呕!
华素满面悲恸,身子不住向后退:“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会死,你骗我,全是骗我的,我要去找他,我这就去找他!”
她眼底盛满了泪,转身就要跑出去。
被曾九眼疾手快的拦下:“长公主,没有船只也下不了海!”
“我不管,我要海关解禁,送我出海,没有看到尸体,我不信他就死了!”华素挥掉曾九的手,嘶吼道:“你放开我,你斗胆再拦着我,本公主赐死!”
华素神情激动到无以复加,对曾九又打又踢,还不得其法挣脱。
“够了!别闹了!”傅四爷压低声喝道:“永清,不是他死,便是我亡,他若有命活着回来,亡的那个就是我!”
华素怔住,听着这样的话,整个人像失了魂魄般的转身:“我不愿你有事,可也更不想他就那样死了啊!”她呜呜咽咽地止不住落泪,她走过去,拉着傅四爷的手,祈求道:“你让我出海看看,说不定他就在哪个孤岛上,只是没有船只,他回不来,你让我去救他吧!”
傅四爷看着华素红肿的眼睛,伸手温柔怜惜的抹去她的泪,眼中有淡淡的忧伤:“你是长公主,母后和我最疼爱你,无论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我穷尽所有也去满足你。这天底下不是只有邵谦一个英雄,乱世英雄辈出,还会有无数个邵谦涌出,而大皇兄只有一个,你明白吗?”
华素难掩仓皇与震惊,任由他轻柔的抹去眼底的泪,她痴痴的看着他,双手捂着肚子,双唇不住颤抖道:“可他……他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
傅四爷神色大变,眼中含了一点锐利的光,抬手按住华素的手腕,伸指去探她的脉搏,待探出她脉息,他脸色变得越来越冷,冷到让整个屋子都结冰似得寒。
景秀听闻华素这句,只觉得脚下一软,几乎是失却了全身的力气,一颗心往下坠了又坠,眼底含了稀薄的泪花。
“我真的有了他的孩子,他是我的夫,他要死了,我和肚子里的孩子陪他一块去死!”华素唇角漾开了惨淡的微笑。
傅四爷含了深深的决绝和冷厉,松开了手。
华素手腕一松,抹去残余的泪,蹲在地上,捡起破碎的茶碗瓷片,以尖锐对准腕上,“原谅永清在大皇兄的呵护下,总是这样不懂事。原谅永清要以这样的方式逼迫你,大皇兄在永清心底永远是最仁慈的君王,不管江山谁主,永清心里只认大皇兄……”
说着说着,她心头一狠,将那尖锐划在细嫩的手腕上,很快就有艳红的液体流出。
景秀惊恐,踉跄一步要上去阻拦,被傅四爷早先截住,他双手狠狠的捏住那瓷碗,捏住血来,与华素的血液融合在一起:“我让你出海!”
华素手心一松,那破瓷落在他手里,只看到他的手不住的滴血,她心口一痛,凄楚的上前几步:“大皇兄……对不起……”
傅四爷神色沉郁,鼻翼微张,额上的青筋急促地跳动着,极力压抑着怒气,但看到华素伤心欲绝的神色,他面色变得沉静,一个眼波划过曾九的面颊,“你带她出海寻邵谦下落!”
华素死死的咬着唇,看着他的洁白修长的手,她心里十分难受,难受到不知到该说什么话,她知道,自己是深深的伤害了最疼的大皇兄……
曾九看了眼傅四爷,对华素道:“长公主请。”
华素垂泪不已,最后望了眼傅四爷,转身与曾九走出去。
从景秀身旁走过,她脚下微停,悄然的瞥了眼景秀,便大步跑了出去。
一阵风似得从景秀耳畔划过,空气中的寒意就有着淡淡的清香,她侧过身,看着华素渐行渐远的身形,目色迷茫。
待那清香散过,鼻尖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她回过头,只看着傅四爷俊逸的面孔透着死灰般的白,一动不动的坐在椅上,他的手心正有一滴滴的艳血落下,染红了大片青石地板!
她迟疑的走上前,从腰间掏出手帕,蹲下身子拉住他的手,用手帕揩去他满手的血红。
他仿佛回过身,一双染血的眸子威慑的看着景秀,不顾手上的伤,一把握住她的手,狠狠的捏紧,似要捏碎般,唇齿间吐出的话语如尖锐的冰凌:“是你让她来的?”
景秀手心吃痛,眉头拧结一团,不发一词,随着他手劲不住增加,他的大掌用力裹住她的小手,冰凉的液体沾染的她满手湿滑,那刺鼻的味道亦是让她胃里不住翻腾酸水,嘴里便不小心的溢出“嘤”地一声。
傅四爷看她面露痛苦,适才缓缓的松了手。只看了她一眼,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搐起,和太阳穴突起的青筋一般,昭示着他发自心底的愤怒,却是看着景秀一句话不说。
景秀极力在他面前保持着沉静的容色,抽回手,手上已被他染的满是鲜血,她适才缓缓揩去手心手背上的血渍。
两个人皆是无语。
待擦净了血,景秀瞥到他手心落得血更多,忙站起身走了出去。
傅四爷看她面无表情,空洞的眼神没了往日的灵动,他出声问道,“去哪里?”
景秀麻木的走出门。
傅四爷眼神一黯,坐在椅上缓缓闭目凝神,任由手上的血滴滴的落下,并不去管。
夕阳照进来,他落寞的身影投射在光滑的白墙上,放大了一倍,连同心里的哀凉。
直到听到轻缓的脚步声,他倏地抬起眼,看着景秀近在眼前,手里还拿着一把草叶。
她拿了碗将那草叶捣碎,发出“咚咚”的声响,很有节奏。
安静的屋子里只有这种声音,听着听着,他心底的震怒渐渐退去,忽而平静了下来:“这是什么草?”
“侧柏叶。”景秀缓缓张口干涩的唇,发出的音也是干瘪的,手里动作不停,“有止血功效,在乡下哪里嗑着了都用这种草药。”
傅四爷也算是看过不少医书,却并不知道路边长的野草也能止血。
景秀将草叶捣碎成碎末状,适才蹲下身子,握着他早已冰凉僵硬的手,两个人的指尖皆是冰凉的,一经触碰,好似有一股沁透人心的凉意侵入彼此体内,他二人皆有一震。
景秀将药沫轻缓的涂抹在他割伤的伤口上,听到额上呼吸加重,她忙道:“是会有些痛。”
手里加快了动作,不消片刻,将碗里的药全抹在他手心,又用帕子系紧,已累的满头大汗,长长吸气。
傅四爷低头凝视着蹲在身前的景秀,见她额上有晶莹剔透的汗水,他另一只手拨弄开她额间的发丝。
看着伸过来的手,景秀身子向后半仰,就势站起身,却被他一手揽腰,轻轻拥住她的身子。
景秀骇然反抗,只听他在她耳畔温声地叹气道:“起风了,冷。”
景秀明眸中水波盈动,已微微含了几分清亮的泪意。
“你听清了吗?她有了他的孩子……”他语气凉薄生冷。
景秀眉目怆然,强迫自己将心底的委屈按捺到底,露出几分浅如初蕾的笑意,那笑意薄薄的,好像外头的凉风轻轻一拂,也能将它轻易吹落,“我听到了。”
“这个妹妹被我从小呵护长大,从未让她受过一丝一毫的苦,无论大权在不在我手上,她便是想要的天上的星星,我也给她摘下来……”他语气低沉暗哑,眉心隐隐有暗火跳簇:“可今日,她在我面前以死相逼,为的只是一个从不将她放在心里的男人……”
景秀感受到那双环在她腰间的手越发的用力,心底瞬间被无边的落寞所代替,听着他清冷的一字一顿道:“他必须死!”
景秀愣了愣,一股疼楚涌上心头,可是眼眶里却是干涸一片:“他到底是生还是死?”
傅四爷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丝没有温度的笑意,薄唇微启:“我说的清楚,昨日海上一场大火,他烧的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