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颖听的一笑,以为程鹏是在玩笑。轻轻捋了捋额前的发丝,唐颖远眺青山,言道:“先生说笑了,这黄鹤却是不能外借的,此乃我坤门之秘……”程鹏也觉自己说的孟浪,听到唐颖的答案,便道:“玩笑罢了,何必这么认真?”
唐颖专于景色,却不接话。
程鹏眯着眼,微微抬头,看向青山上的苍茫。那是一种纯粹的蓝色,显得深邃,悠远,怅寥廓。
他的心忽而宁静,细的眼帘间,眸映着一片蔚蓝,不知其深远。
风起衣袂,钻进了肌理,恍惚便要乘风归去。
程鹏深远的呼吸,心语道:“我欲乘风归去,驾驭六气之变,遨游天地间,逍遥自在仙。此情此景,那些仙人,怕也就是这样了吧?”他慢慢的闭上了眼,似乎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风筝……
这一刻,他竟是如此的轻松。
许久。
程鹏才是长呼了口气,睁开了眼。眼前的青山还是那青山,天还是那个天,但在程鹏的眼中,却像是一副蒙尘的照片被人擦洗了一样,变得更加清亮、生动,令人生出一种活泼愉悦之感……
程鹏心中一动,不由想道:“这是风景感染了我,还是我影响了风景?山还是那山,却变得更青,天还是那天,却变得更蓝……我还是我,但却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也是,卓一凡被我杀了,我怎么能不如释重负呢?”
想到这里,他便又是一笑,心有所悟,眼前的景色更见明媚。
以前他便听过一个故事:
几个僧人见幡在动,故而论之。一僧言是幡动,一僧言是风动,却有一小僧言,既非幡动,也非风动,实乃尔等心动。
是风动、幡动,还是心动?
是山更青了,天更蓝了,还是我的心更绚烂?
程鹏上学的时候,这个故事便一直被当成是“唯心”的理论来解读的,但是此时此刻,程鹏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唯心”——什么又不是唯心的呢?人认识自然的基础便是自我,于是便只能“唯心”。
程鹏忽而大笑,自语道:“风动、幡动、还是心动?景变还是我变?一切不过心情而已。自然的景不会变,但我舒畅一些,景便变得怡人、明媚,我憋闷一些,景便变得灰暗、沉闷一些,只是如此罢了。”
唐颖问:“什么风动、幡动、心动的?”
程鹏说道:“这是一个故事罢了,是说的三个和尚论道,他们看见了幡在动,于是一个说是风吹动了幡,所以是风动,另外一个说是幡在动,最后的一个小和尚则说你们说的都不对,这既不是幡动也不是风动,而是你们的心动了……”
唐颖道:“原来如此。”
程鹏问道:“唐大师姐以为是什么动了?”
唐颖细思,言道:“我却以为是风动了幡,幡动了心!”
程鹏心道:“这水平,不去做尼姑可惜了……”他一想尼姑,便想到了面瘫的灭绝师太,不由一阵恶寒。嘿嘿笑了一声,说道:“唐大师姐却佛法精深,入了坤门,实在有些明珠暗投了,就这水平,啧啧……”
唐颖问:“先生以为是什么动了?”
程鹏一笑,言道:“风动不动,幡动不动,是它们的事情,我觉察了,便以为它们动了,我不觉察,便以为它们没动。倘若我生来便是瞎子,那我便知风动而不知幡动,风动心动,而幡不动!唐大师姐以为如何?”
唐颖却道:“先生倒更和佛有缘……”
“也是啊,我这头发还真不长,哪天剃光了,也凉快儿……”程鹏摸了一下自己的短发,便是一笑。相比以前,他的头发已经长了很多,都能留出分头了,但和他人一比,却是结结实实的短了。
唐颖但笑不语。
倒是唐颖骑乘来的黄鹤鸣了一声,清越的便似此刻的天空。
程鹏斜眼看那黄鹤一眼,只见那黄鹤此刻正单足而立,爪子用力抓在地上,另一只则是收回在腹部的羽毛下,却稳的像是一块顽石,风吹不动,也不摇;它的脖子细长,正歪着头,用长长的喙整理自己翅膀上的羽毛……
这黄鹤姿态极为优雅,看的程鹏很喜欢,只想:“这么好看的黄鹤,怎么就不是我的呢?居然笑我?”于是他便瞪了那黄鹤一眼。
黄鹤似有所觉,扭头看了程鹏一下,便不再理会,继续整理自己的羽毛。
程鹏郁闷,撇嘴道:“靠,被鸟儿给鄙视了!”
唐颖听的好笑,便笑了一下,忙是掩口,说道:“先生以为何时上万兽山才对?”
程鹏道:“按道理说,昨夜刚刚下过大雨,现在路上泥泞,山上更是不好走,却不是上万兽山的好时候,但是——”一个“但是”后,程鹏便略顿了一下,才一本正经的说道:“但现在,立刻上山,才是道理!”
唐颖若有所思,柳叶眉轻挑,言道:“出其不意么?”
程鹏道:“是……也许他们不知道你们会今天上山,大概会反应不及。但如果对方早就将人手布置好了,守株待兔,那就不好说了!”
唐颖问:“多大的可能性?”
程鹏苦笑:“不知道。”
他的心中暗暗吐槽:“我又不是诸葛亮、司马懿,怎么知道有多大的可能性啊?还真把我当百科了!”程鹏很是无语,便朝着山下走,大概走了十来步的时候,又是停下,说:“去万兽山,越快越好……”
程鹏一步一晃,似慢实快,脚下如是缩地成寸一般,不长时间就下了山,站在了青石甬道上,漫步而行,行于道边,有树影婆娑。
唐颖目送程鹏下了神道碑亭,喃喃道:“争取那一线可能么?”
而后,她便上了黄鹤,一拍黄鹤的脖子。
黄鹤清鸣一声,展翅而飞,下了山去。
沿着青石道走了几遭,程鹏便回了墓室。今日却是急着出来,就连早饭都没有吃。过了主墓室,直接进厨房,程鹏便看见了李诗雅给他热着的一锅蛇肉。闻着肉香,程鹏才觉着肚子一阵饥饿。
吃罢了饭,程鹏便去了李诗雅那里,站在门口轻轻敲了几下石门,稍等片刻,李诗雅便打开了门。
李诗雅衣着单薄,落了一层细汗,显是刚刚在练功,其勤奋、刻苦,程鹏看的一阵汗颜,他问道:“出了这么多汗,刚刚在练拳?”
李诗雅道:“刚刚练的。”
程鹏点点头,说道:“以后刚刚吃完饭,不要着急练功。记住了,吃完饭先休息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内,尽量不要做运动,也不要看书,这肠胃脏腑要消化,运动对消化不好,而水谷之气,便是身体的根本!”
李诗雅连连点头,道:“知道了老师……诗雅以后一定不会饭后便练功了。老师您有什么事情么?”
程鹏问:“今天出去过么?”
李诗雅摇头——她一早起来,便要练功,而后便去做饭,等吃过了饭,便又会回自己的石室练功,还真没时间出去呢。
程鹏摸了摸李诗雅的头,用力揉了一下,说道:“外面的天已经晴了,太阳晒的热乎乎的,以后练功便去外面吧,省的憋屈。而且多晒晒太阳,对身体好,可以强壮骨骼。恩,这便出去活动活动吧,别在这里了……”
李诗雅“恩”了一声:“谢谢您,老师。”
李诗雅却不想程鹏特意来和她说这个。
程鹏点点头,道:“行了,去吧,好好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见见阳光,记得别离开太远,就在嵩王陵内玩儿就行了。”
“是。”
李诗雅亦是高兴,皱了一下鼻子。
李诗雅应了一声,便回了石室,想来是要换下衣服,才好出去吧。程鹏摸了一下鼻子,便沿着甬道朝外走,刚走到了主墓室口,便正见诸女站在主墓室中,皆都蒙了面纱,大约是准备要去万兽山了。
程鹏一进了主墓室,便听的唐颖道:“……若是无甚意义,那咱们便走吧。”正说完,便一眼瞥见了程鹏,点了点头。
程鹏问:“不和白飞飞他们一起么?”
唐颖蒙着面纱,也看不见表情,只是默了下,道:“怕有变化。”
程鹏道:“恩,那你们小心!”
唐颖朝程鹏行了一礼,便去。
诸女一一进了甬道,出墓室,程鹏便目送她们离开……
主墓室便这样空了,似乎有些空虚。
程鹏站在金鹏、许山的石室前,敲了下门,问:“在么?”
门是许山开的,程鹏进去坐下,道:“你们还没出去过吧?现在天已经晴了,不出去透透气?”
金鹏喜道:“云散了?”
程鹏道:“散了!”
许山问道:“真的么?”
程鹏道:“我骗你做什么?”
金鹏道:“许久不见天日,不如就出去走走吧……”
程鹏道:“正该如此。”
将金鹏、许山二人说了出去,程鹏便又进了白飞飞的石室。白飞飞正在翻书,书自然便是那本《天宝符箓》,神态极为认真。程鹏进去后,便习惯的坐在了那个黑色棺材上,说道:“外面的天都放晴了,不出去看看?”
白飞飞头也不抬,说道:“先生真能说笑,我却是怕见光的!”
程鹏嗤笑道:“你又不是鬼,怕的什么光?”
白飞飞这才抬眼看了下程鹏,面瘫着脸,说道:“天地阴阳,我晒多了太阳,身上的阳气便不能隐匿,到时对我修行不利。故而我门中人,大多都在夜间或者阴天,才出来活动的,所以啊……”
程鹏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见光死啊,你们不会得白化病吧?”
“什么白化病?”
“白化病是一种病,得治——如果不治疗的话,哼哼……而且长久不见阳光,容易骨质疏松。人家的骨头像钢,那是有韧性的,不见光的,那就是生铁,一碰就碎了。算了,不说这个,我过来,主要是为了带着杨玄去晒太阳的!”
杨玄是病人,需要多晒晒太阳,这样对他的身体康复有好处,至于白飞飞,程鹏才懒得理会呢。
白飞飞却是皱眉,问:“不晒太阳,会骨质疏松?”
程鹏问:“怎么了?”
白飞飞道:“我的一位师兄去年的时候不小心摔断了腿,便是修养到了现在,也不怎么见好。筋肉倒是长好了,只是骨头……莫非是不晒太阳的缘故?”
程鹏心里判断——这倒霉孩子肯定缺钙。
“一定的。”
程鹏自棺材上起来,走到了杨玄的跟前。杨玄包裹的像是一个木乃伊,只是在完好的那只眼睛处留了一道缝隙,可以勉强视物。程鹏问白飞飞:“他现在可以走动了么?”
白飞飞道:“慢慢走可以的。”
程鹏道:“这就好。”
他上去小心翼翼的将杨玄搀扶起来,说道:“走吧,咱们出去放松一下,心情好一点儿,伤也就好得快。”
杨玄任由程鹏搀扶着往外走。
出了墓,程鹏将杨玄一路扶到了甬道连接上下的台阶处,扶着他坐下来,说道:“得了,你在这里坐着,我也溜达溜达。等一会儿,我就过来扶你回去……多看看风景,对你很有好处的。”
程鹏沿着甬道下去,一直下到了自己睡觉的大石头边上。那块石头看着已经干了,他上去摸了一把,却还是潮湿的。心道:“看来想要舒舒服服的晒太阳,还需要等一段时间,现在是不行了!”
既然不能睡觉,那么便往回走吧……眯着眼,安步当车,暖洋洋的日光照在身上,让程鹏有一种昏昏欲睡之感。
他现在什么也没有想,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些混沌。
恍兮惚兮。
似乎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不觉间程鹏停住了脚步,便朝松柏林中看去。一道玲珑娇小的身影在林中跃动。李诗雅将手里的飞刀对准树干,射出一刀,便跟着扑上去,拔下飞刀,再射……她的速度很快,脸上有两坨红晕,却乐此不疲。
程鹏恍惚出神,不由便想起了自己追自己尾巴的狗,还有抱着一个毛线球玩耍的猫儿,它们都是那么欢乐,容易满足。
程鹏想:“一个人都能玩儿这么开心?”
程鹏都有些想不出一个人要怎么玩儿。
“哆——”
飞刀如一道白电,正插在路边的一株松树树干上。刀柄刚是颤抖,李诗雅便扑了上去,一把抽出了飞刀,而后仰头看向了程鹏,叫道:“老师!”
程鹏一笑,说道:“恩,一个人都玩儿的这么开心?”
李诗雅道:“就是开心嘛。”
“来,老师教你玩儿个!”
程鹏冲李诗雅一招手,李诗雅便走了过来。
“玩儿什么?”
程鹏道:“是这样,咱们分别做动作,让对方学。动作越难,越好看就越好,如果对方学不会,做不到,那便输了……看着!”程鹏说的就是街舞的玩儿法,说完便简单的示范了一个动作,让李诗雅来。
李诗雅愣愣的,问:“老师,这么难啊?怎么做得来?”
程鹏一想,计上心来,说道:“正因为难,所以才有趣啊……而且经常做这些动作,是可以提高身体的灵活性和控制力的。这个做好了,就连什么飞檐走壁,上房下水,那都也会变得轻易许多……”
李诗雅心道:“老师就是老师,玩儿都能有这么多花样,说出这样的道理来。只是要做这个,真有些难为情!”李诗雅硬着头皮,试着做了一下,却根本做不到,只能无辜的看向程鹏。
程鹏无奈,道:“我再做一次!算了,我给你跳一整段吧。”
程鹏一翻身便动了起来,动作华丽、炫目,时而的突兀停顿,时而翻转,时而如抽筋,动作之间力道十足,充满了一种力量感。李诗雅看程鹏抽筋许久,心道:“这是什么啊?抽筋么?”
程鹏一只手支撑在地上,身体倒立,笔直的像是旗杆。他的手心一点点抬高,力量逐渐集中在了五指之上。
五指开始轻轻的颤抖,程鹏集中自己的精神,让自己保持平衡。
数个呼吸之后,程鹏才翻起来,问:“怎么样?”
李诗雅讷讷不言。
话说该怎么评价,这真的是一个问题。
说好,太违心了。
说不好,太打击人了。
李诗雅纠结。
程鹏道:“来吧,怎么玩儿知道了,要不要接着玩儿?”
李诗雅干笑道:“老师,诗雅还是自己玩儿吧。”
程鹏抓了抓头发,一脸的灰败,心说这是什么情况?
沿着石板路慢慢的走,程鹏显得有些无聊。
走过了两个牌楼,上去了一些,便见的许山、金鹏二人在一处空地上相对而坐,你一言,我一语,似乎是在论道。程鹏便走了过去,心道:“不如过去和他们说说话,省的无聊……居然被学生鄙视了。”
回头想想他给李诗雅跳街舞,还真有一种耍猴儿的感觉。他也只能自我安慰——不是他的街舞不好,是李诗雅不懂得艺术。
金鹏、许山二人话头一停,朝程鹏道:“先生!”
程鹏过去坐下,道:“刚刚在说什么?”
金鹏道:“只是讲了一些晚辈修行之前,做海盗时候遇到的一些趣事、怪事。刚刚正讲着,先生便来了。”
原来有故事听啊,那感情好。程鹏听的眼睛一亮,心中登时燃起八卦之火,催促道:“哦,是什么故事?说来听听……”
金鹏一笑,便继续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