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一定得到戚志强家去一趟。
宋弋在他到天泉上任的前三天,给戚志强打了电话。
戚志强很爽快地答应了,并且就定在当天晚上八点。
七点五十分,宋弋就来到了戚志强家的大门口。让宋弋没有想到而且也为难的事发生了:戚志强家,黑着灯。
明明是约好的,怎么家里黑着灯,一个人没有呢?是打电话,还是敲门?宋弋一时拿不定主意。
其实,宋弋不了解戚志强和他的夫人吴冰哲。
吴冰哲最怕的是别人到她家串门,尤其是春节、节假日或者晚上。她之所以害怕有两个原因:第一是不希望志强太累。白天厂里忙一天,晚上还要陪人说到深更半夜。第二是不希望人家拿东西,在故原串门一般都不会空着手。每个来的人,心思不一样,有的是求事,有的确实是表示一下感谢,也有的人是真心实意地想给戚总拿点东西。但吴冰哲不管别人什么动机,她确实不想人家送东西过来。
随着戚志强的事业越做越大,吴冰哲也觉得越来越累了,而且不是一般的累。她除了不愿见送礼办事的人,更不愿见当官的,因为她是戚志强的老婆,她随便说的话,在别人眼里就可能代表某种意思,而且是戚志强的意思。她经常是不出门、不说话,像一个尼姑似的守着自己的清净。
宋弋不了解这些,就有些作难。正在这时,灯突然亮了,戚志强从屋门向外走来。
“宋弋吗?进来呀!”戚志强边开院门,边说。
“黑着灯,我以为家里没人呢。”宋弋说。
“这都是冰哲,她习惯了。她做饭都黑着灯,反正楼后面的灯可以射到我们厨房里来。她情愿借着楼后面的灯光做事,也不希望有人来。”戚志强解释道。
“是呀,一直是黑着灯,来的人一看前后都没人,就走了。做企业家也难啊!”宋弋笑道。
落座之后,宋弋开门见山地说:“戚总,我来是登门求教的,过去喜欢听你的宏论,现在更需要了。”
“这个谈不上。不过,我在企业干了十五年,我的感触还真不少。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了,作为老大哥,我可以谈谈想法。”
宋弋把屁股向前欠了欠,真诚地说:“我真想听听啊,而且要按标准去做!”
“企业的经营者,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不仅要有一般的标准,还要有以经营发展企业为己任的特殊标准。当前企业中选拔人才的标准就是一句话,具有创新思想的铁腕人物。”戚志强喝了一口茶,接着说。
“标准是什么?我认为不能够把选择公务员的标准等同于选择企业经营者的标准。像选拔公务员那样来选拔企业的经营者,是不合适的。”戚志强说。
戚志强又掏出一支烟。宋弋连忙拿起打火机,给他点上,问:“戚总认定的标准是什么呢?”
“首先必须具有民主思想,只有推动民主的进程,加大民主的改革力度才可能推动企业的发展。如果一个企业不民主,不能够贯彻法人治理结构,这个企业就发展不起来。过去厂长一人说了算,那是落后的东西。现代企业应讲究科学民主决策,讲究科学领导艺术,讲究董事会集体领导,讲究互相监督制衡。但是,仅有民主思想还不够,在市场不成熟、不规范的情况下,还必须有铁腕。”
戚志强说话时很有意思,他老用眼盯着你的眼,让你有时感到心里发憷。但有时,你正面与他的眼光相对,却又发现他根本看的不是你,而是把你当成了演员练台词的一面镜子。现在,他就像是在发表自己的演说。
“做企业的主要负责人,品行端正特别重要啊!”戚志强望着宋弋,很有感触地接着说,“在品行端正上,我认为至少首先要做到的是不贪财,在企业里做,想贪财、想贪污受贿非常容易。我们的约束机制,在某种程度上都是苍白无力的。研究研究企业就知道,必须要有一个很高的境界,才能成就一番事业。我打一个比方,在你面前,放着一枚一分的硬币、一枚二分的硬币和一枚五分的硬币,首先让你拿。你永远不要去拿那一枚五分的,你要主动去摸那枚一分的,只有这样大家才能服气。”
宋弋喝了一口水,抬眼望着客厅正面挂着的一幅字。仔细一看,原来是戚志强自写自题的小诗:
男儿无怨亦无愁,
不慕华衫耽诗酒;
万千云烟缀素襟,
横箫直上明月楼。
“戚总不仅字写得好,诗写得也好啊。以诗言志,大气磅礴。什么时候,也请您给我写一幅字啊。”
“马上你就要到公司上班了,我们朝夕相处,字啥时都能写。”戚志强没有拒绝宋弋,是他感觉自己有点喜欢上宋弋了。他就是这样的人,一旦决定信任你,对你就会敞开心怀。
他们的谈话,一直到十点半。宋弋被送出院门,走了几步,再一回头,戚志强家又黑着灯了。
是啊,现在宋弋才觉得自己有些走进戚志强的内心,真正了解了他的另一面。平时,戚志强第一眼给人留下的印象:他是一个很难跟着别人的意志走的人。他虽然没有自大的表现,但骨子里有一种傲气,他的态度使你感到他有着一种在必要的时候,你必须跟着他思路转的魅力。
走在路上,宋弋感觉到心里沉甸甸的。
11
一上班,宋弋就来到了施天桐的办公室。
施天桐从那张行军床上起来,对宋弋说:“小宋,叫你来,你肯定知道为什么,你高升的日子到了!”
宋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市长,全靠你栽培!”
“不能这样说,这是工作的需要,也是你能力的体现啊。有什么感想?”施天桐笑着说道。
“没什么,只是有些怕,我能担当得起吗?”宋弋说。
“有什么担当不起的,革命时期十八岁当军团长的多得是,市里对你是看重的。有什么困难吗?说出来,先丑后不丑,组织会帮你的。”施天桐起身走向宋弋。
“市长,我不怕什么,只是不知道到天泉我该怎么办。”
“你不是要知道该怎么办,而是要知道该不怎么办。除了不该干的,都应该干。”
施天桐说罢,宋弋装作不解其意地皱了皱眉头。
“没什么,我只告诉你一句话,国有企业就是共产党领导的、市场经济下的企业,你把握好三七开就行了。”
“请市长明示!”宋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坐下,坐下。我告诉你,有时候是七分经济三分政治,有时候是七分政治三分经济。说到底,市场经济是社会主义体制下的经济嘛!”施天桐把烟灰弹了一下。
“市长,你是说,我要处理好关系?”宋弋有些试探着说。
“市场经济就是人情经济嘛,你按照自己的理解办。市场经济是没有定式的,你放心地去吧,天泉那边没有事了!”施天桐把烟摁在了烟灰缸里。
“放心,市长,我会按规律办的!”宋弋说。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你去吧,明天就去!”施天桐从班台后面站了起来。
施天桐是一个说办就办的人,第二天一上班,他就让组织部长到自己的办公室。“今天上午就下文,建议任命宋弋为天泉集团的总经理!企业程序让戚志强办。”
文件果然下午就到了。宋弋接到文件后,就给戚志强打了个电话:“戚总,我去向你汇报一下?”
戚志强对宋弋说:“如果按我的想法,你明天坐公交车来天泉镇,不要带车,我在车站接你!”
“好,我听戚总指示!”宋弋说。
宋弋打完电话,陷入了不平静之中。他在思考明天的亮相自己应该说什么。
第二天七点,宋弋就起床了。他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就向公共汽车站走去。
让宋弋有些吃惊的是,一进车站,他就看到了一幅红布标语:热烈欢迎天泉集团总经理宋弋先生。
宋弋从车上下来,迎面站着的就是天泉集团迎接他的人们。人并不多,只有八个,站在前面的是一个手捧着鲜花的小姐,紧挨着的是一个个子高高的小伙子,再往下的人宋弋就都认识了,是董事会六个成员。天泉公司唯一没来的董事会成员就是戚志强。
宋弋首先被送上一束鲜花,接着面对的就是闪着闪光灯的照相机和摄像机。
之后,宋弋被迎进一辆黑色的别克车中。
五分钟后,车子就停在了天泉会议大楼的门前。这时,戚志强已经迎了上来,笑道:“欢迎宋总到天泉来!请!”
宋弋到了二楼的会议厅,里面已经坐了四十多人。宋弋知道,天泉集团副总、子公司老总和部门负责人都在场了。
宋弋被引向了主席台。
没等戚志强介绍,下面就响起了掌声。
掌声过后,戚志强说:“同志们,现在请让我隆重地向大家介绍一位大家都熟悉的老朋友,他就是天泉集团公司总经理宋弋同志!”下面再一次响起掌声。
掌声响起,宋弋站了起来,向前面的人躹了一躬,说:“同志们,我感谢大家的厚爱!”然后坐下来接着说,“我虽然在天泉干过两年,大家是熟悉的,我依然还要说我是新人,我是带着三张白纸来的!”
见大家静了下来,宋弋接着说:“第一,我对企业经营和管理是一张白纸。好在有戚总的带领,有各位的支持,我一定会努力学习的。第二,我对天泉人是一张白纸,我对任何人都没有成见,都应该说不太了解,我希望我能给大家留一个好印象,同时,也请大家给我留下好印象。第三呢,我是一张纸任命来的,一张纸也能把我调回去,我对天泉是有感情的,我不想回去了,希望大家支持我的工作!同志们,支持我吗?”
人们愣了一下,掌声又响了起来。
“叫燕克仁到我这里来,下午三点!”
中午快下班的时候,施天桐走到外间,他站在门的里面对梁明说。
梁明起身说:“好,我马上找他!”
下午两点四十,燕克仁就来到施天桐的办公室,严格地说是来到了施天桐办公室的外间,梁明的办公室里。此时,施天桐正在他的那张行军床上睡着呢。
三点半的时候,梁明听到施天桐在里面的卫生间洗漱。又过了十分钟,他小心地敲了一下自己右手边的门,问:“施书记,现在可以了吗?”梁明对施天桐从不称市长,而是只称书记的。
“让他进来吧!”施天桐在里面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