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闹得累了便又沉沉睡去。她的神智这样时好时坏，他满心忧愁，只想着快些带她去凤凰山。他隐去仙气，牵了一匹白马来，直奔凤凰山。
尘土四扬，一路行的极为顺利。突然，万里碧空之上出现一块极大的黑洞。白卓手握缰绳，不由一扯，马便停了下来。碧空黑洞，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难道最后一丝怨念也压不住。
来人着一袭青螺长裙，轻纱扬起，遮不住她脸上的焦急，“神尊请随我回一趟天界。”
白卓揽住归霜的腰，她的腰细长柔软，不盈一握。如今她这样弱不胜衣地靠在他怀里，他的心不由软下去。
“为何？”他的发被风吹拂的散乱，与她的头发纠缠在一起。偏偏在这时她清醒了几分，微微撇开脑袋，发丝牵动，轻柔地喊“痛”。他轻轻理顺她俩的头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
那仙娥接话道：“灵烟神女，不愿祭血，劳烦神尊……”
一月一滴心头血，不得早一日亦不得迟一日。如今天界危在旦夕，若是没了这滴血，随时可能崩塌。白卓心中暗暗思忖，马停住不动。归霜听到“灵烟”二字便醒了大半。白卓突然翻身下马，顺手将归霜也带下马。
归霜颔首，略带着害怕的情绪：“师父不会丢下归霜一个人的，对不对？”
他在她身边划了一道结界，她恐惧地拉住他一方衣角，丝绸顺滑，仿佛水中鱼，随时都可能溜走，“师父……”
他轻轻抽出衣角，柔声道：“别任性，我很快就回来。”说罢，他已经消失在云雾之中。
她慢慢蹲下，似有什么东西一遍遍冲击着她，是灵烟神女。记忆涌现出来，如同一场盛大的幻宴，水神、银珏、神魔井……魔性在她体内撞击，她一一想起来。原来到这个时候，他还可以因为灵烟放下她不顾。
心口如同火灼，嘴又干又涩，有一股力量顷刻之间，倾注全身。
“啊——”释放的呐喊，所以力量一瞬间破出身体，结界此刻仿佛脆弱的琉璃碎成无数块。除了痛，她不知道还剩下什么。
眼前出现的女子一身芙蓉金广袖长衣，璎珞垂在地上，手中的女绢扇轻轻摇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归霜自嘲地一笑，她不是在天界么，她不是闹着不肯祭血么，怎么出现在这里。灵烟靠近她，合上绢扇，抵住她的下巴，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带着揶揄之色，“你可看清楚了，你在他心中始终及不上天界。”
是什么一下下抽着她的心，她不是早该没有心了吗。他说，他不能没有她。可是她还不及冷冰冰的天界。她以为他可以放下天伦纲常，可是，回了天界，他便什么也不是。
她默默掐诀唤出长剑，执剑向灵烟刺去。灵烟突然花容十三，虚弱地倒在一边，手臂上不深不浅划了一道口子。此时，天上一道惊雷劈下，“罪神归霜，开神魔井、刺杀蓬莱岛主、血洗净醒殿，如今意欲谋害灵烟神女，罪不可恕，看罚——”
云端带着金甲的男子，手握重锤，向左手的盾重重一锤，一道闪电劈下。归霜嘴角勾出一丝冷笑，那一剑，灵烟明明可以躲过去。原来是这样……
突然无数冰花齐齐飘来，挡住闪电。
袭卿踏着五彩祥云，翩翩立于云端：“翔雷神君，手下留情。”
那位翔雷神君便是雷公，性情亦是雷厉风行，只听他道：“蓬莱岛主可是来救这个妖女？”
袭卿斜了一眼归霜，分明是冷酷无情，却偏偏若有若无带了几分柔情：“神君说笑了，父仇不敢忘。只是，这六界之内，能救天界的，恐怕也只有她。”
翔雷神君已然明白，冷哼一声，“天帝那边便交予蓬莱岛主了。”说罢，已找不到人影。
袭卿看向灵烟：“前辈，祭血之事，神尊已前去。”话说的恰到好处。
灵烟嫣然一笑，“天界罪人，想来蓬莱岛主定会秉公，天帝那里灵烟定会为蓬莱岛主报上一功。”
“多谢。”
归霜心中如万只蚂蚁再爬，她看向袭卿：“为什么？”
袭卿慢慢蹲在她面前，他手指冰凉，触在她的脸上冰冷入骨，她从来都记得，他的手指温暖，被他这样一触，头向别处移了移：“每次只要你一唤‘袭卿哥哥’，我便放不下你。”
她闭上眼，心狠狠一抽，终究是她负他。
“归霜……”他拉起她，将她扶上马，“你最后叫我一声‘袭卿哥哥’好吗？”轻轻柔柔的声音拂上她的心头，悲凉感侵袭而上，她声音中带了哽咽：“袭卿哥哥……”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道：“骑这马，它会将你带到神尊那里去，”他顿了顿，“要记得，我们再见面，便是敌人，我再不会留情。”
她咬住唇，死死忍住眼泪，凉意袭进眼睛。她用力点点头。马被狠狠一抽，疯狂地跑起来，她抱住马脖子，不敢回头，她害怕，一回头泪水便倾泻而下。她谁都不欠，唯独欠他良多。
马一路狂奔，归霜胃中翻江倒海，不知到了哪里，白卓从天而降将她抱在一边。她捂住胸口，干呕起来。白卓站在一边，默然不语。
归霜瞪他一眼，声音凉薄：“我不想再见你。”
她的神智全然清明起来，他动了动，道：“神魔井若被怨念纠缠崩塌，你母神一样活不了。”
她抬起头，伸手猛力一推，奈何力气太小，反倒是自己倒下去，他拦腰扶起她。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白卓，你没有资格说我母神。”
四周万籁寂静，他亦不再说话，只抱她再次上马，向凤凰山奔去。她身上又忽的时冷时热，她蜷在他怀里一声不吭，双唇已经冻得发紫，上下两排牙齿碰撞战栗。他亦察觉出她的不适，“哪里不舒服？”
她想去推他，但冷的发麻，只能抱住自己，“不要……不要你管。”
他将她往他怀里搂了搂，温黁的气息传到她身上，他闻声道：“再忍忍，马上就到了。”
她闭上眼，靠在他怀里，此刻，她也只有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