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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那一抹
挥之不去的微笑
令人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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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了空调的山里人家,蒸笼一样冒着热气,风扇全开,转得头晕眼花。
一碗素浇面呼噜下肚。正值晌午,外面日头毒辣,暂也无处可去,矢夫索性抹把油汗,掏出手机,胡乱看些信息。
这一对眼睛盯着手机屏幕,但一双耳朵却直愣愣地竖在那里,偷听邻座三位女生说话。
“芳菲姐,你说你多幸福啊!”粉衣女生嗲声嗲气,捋着脑后的长马尾,满脸羡慕之色:“刚才在船上,我还和菁菁说呢,能在这里上班,等于免费度假了……就是热了点……”
“这不空调坏了嘛!”另一位红衣女生打断了话头,朗声说道:“依我看,其他都好,就是远了点……”
“是啊,”李芳菲低眉轻叹道:“所以,谢谢你们这么热的天,还大老远的跑来看我。”
“想想上学那会儿多好啊!现在分开了,你来龙珠,小米去新城,可姐到现在还没个着落。”红衣女生继续说道。看模样她是三人中最年长的,也是个头最高、皮肤最黑的,披着一头波浪长卷,声音略粗,带着怨气。
“菁菁你别多想了,”李芳菲那略带沙哑的嗓音听着还挺性感,“工作么,总会找到的。”
“是啊,芳菲姐讲得对……哎?这龙珠岛有什么好玩的?”被称为小米的粉衣女生故意岔开话题。
“其实我也不熟啊。昨天刚来,一个景点还没去呢!”李芳菲又叹了声气,“不过,你们来得正好,后天学生才报到,这两天我们一起岛上转转。哦对了,宿舍太小实在挤不下,吃好饭先去把房间订好……哎,面来了!来来来!”
面已下好,冒着热气端上桌。
一阵阵脂粉和体香,如浮游的鬼影飘过来,混在面汤的咸甜之中,不禁让人心跳加速。矢夫努力稳住心神,忽然又有些不忍:三位打扮光鲜的女生,应该来自大城市吧?却万般无奈窝在远离都市的这间小饭馆,吃着再简单、再普通不过的一碗素浇面。而我呢?比她们又如何?不一样同是天涯沦落人?
因着这种怜香惜玉、也是同病相怜的想法,他忍不住往邻桌偷偷瞥了一眼。却不期,那李芳菲正好也抬起黑葡萄似的双眸瞧向这边……四目相对,如电一触,脸上发烫。
“老板!你们家空调真坏了?!”
“嗯……真坏了。”
这矢夫和李芳菲二人各自收回目光,心里还在砰砰乱跳,却听见门口一阵喧闹。
抬头看,约莫十来人,一色灰白鸭舌帽、淡蓝文化衫,像个旅游团,吵吵嚷嚷走进店来。
领头一位,胖乎乎的,摇着一面明黄小旗,像个导游,正满嘴跑火车:“哎呀我说各位,各位!今儿一大早出门前,弟兄我还真给龙王爷上了三柱高香了!您瞧瞧,龙王爷真是给足了面子!这上车就躲过一阵大雨,下车又是天晴日丽!您还别说,常言道:贵人出门多风雨,又说:贵人出门太阳笑!嘿嘿,赶上一个都不容易,今儿个还真被咱全都遇上了!您说说,这运气,真是百年一遇,也忒好了!”
矢夫一旁听着,扑哧想乐,估计这些人出门正遇到午前的那场雷暴雨,瞧这罪受的。
胖导游火车没跑够,还想继续往下唠叨。团队里一个黑皮大个子,一把摔了鸭舌帽,破口大骂:“别瞎掰了快!还特么运气好!一场大暴雨,兜来兜去多跑那些路!你那破车又特么爆胎!顶着大太阳干等了半天!这特么叫运气好?”
胖导游有些不服气,正欲回口争辩,却被旁边一位中年人拦住了,劝道:“算了算了,别争了都!吃点东西要紧。待会还要赶路!”他又转身对柜台里呆立不语的老汉说:“饭菜随便上些。但要快,要干净。”
龅牙老汉估计被这咋咋呼呼的阵势吓懵了头,嘴上“哦哦”两声,手里却抱着孩子,没有动。
黑皮大个子见状又冒火了,一个大步冲上去,挥起巴掌,把那柜台拍得梆梆作响,凶神恶煞般地大嚷道:“喂!你个糟老头!特么聋了还是瞎了!叫你快点上菜!上饭!!”
可怜老汉怀里还抱着个孩子,本已小羊羔似的呼呼睡着,冷不丁被这一阵狼嚎吓醒,哇哇大哭起来。
都说母子连心,婴儿的哭声惊动了里间的女人。只见布帘猛地一晃,女人箭一样地窜出来,手持汤勺挡在柜台前,连声吼道:“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这么急干什么?!”
矢夫好像看见一只似曾相识的小红鬼,剥了皮的老鼠一般,滋溜一下窜进了柜台……本来还只是有些燥热,被这帮游客一搅和,倒像一锅热油里泼了杯凉水,顿时炸开了锅。一时间,婴儿的嚎哭声,黑皮大汉的怒骂声,女人护崽的嘶吼声,中年人的劝架声,统统混为一炉。
正在这闹哄哄、乱糟糟的时候,旅游团中,有位坐在角落里、不声不响的小个子,一走进来就把帽檐压得很低,又戴了副宽大的墨镜,根本看不清眉目,显得非常的神秘。就见这墨镜二话不说,缓缓抬起左手,在左耳旁轻轻一挥!
只那么一挥,令人无比惊奇的是,猛然间,这小饭馆内的画面,就像被魔鬼按了一下静止键!与此同时,矢夫脑壳里“嗡”的一片空白,紧跟着眼前一黑!
这片黑暗稍纵即逝,仿佛相机的快门闪动,仅仅维持了一秒!
一秒过后,眼前的画面,像中了邪似的突然重启!不过,已是另一幅情景!
——女人已放了汤勺,抱过孩子,充满慈爱地,喔喔连声,摇着哄着。
——孩子已停止了哭闹,张着一双小手,咿咿呀呀摸着女人的脸庞。
——龅牙老汉已转身拨开门帘,低头走进了厨房,估计是去炒菜。
——那个气势汹汹、暴躁霸道的黑皮大个,则已坐到了一旁,低着脑袋,闷声不响。
——胖导游也不跑火车了,同样坐在长板凳上,一双鼠眼黯然无光,竟然发起了呆。
——李芳菲她们呢?已经站起身往外走,还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的。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群,但就在这离奇的一秒过后,场景迥异!
这?!这完全不合逻辑,完全讲不通啊!
矢夫像见了鬼似的,惊恐万分地看着突如其来的变故,浑身上下已觉不出一丝燥热,反而手脚冰凉,全是寒飕飕的白毛汗!
那个墨镜到底什么来头?好像就是他,就是他刚才,抬手挥了那么一下,店堂里的局面全中了邪,全变了!
好像一盘完整的录像,被拦腰掐断,切去了一段,直接快进到下一帧画面!
虽然半个月来,在螺丝巷的出租屋里,也算见过不少诡异瘆人、难以解释的场景,但今天这样的怪事,还是头一回遇到。
而且,更令人奇怪的是,为什么我自己没事?
不行!我得过去问问……
矢夫脑子一热,盯着那个墨镜,打算立马上前问个明白。但就在他刚刚屁股离凳、直起身时,却见那神秘莫测的墨镜忽然抬起脸,嘴角似乎微微一翘,冲这边一记冷笑。
几乎同时,眼前又是一黑!矢夫仿佛被下了蒙汗药,一头趴在桌上,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