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
知了在白天叫得累了,于是也乖乖的噤口不再扰人清梦。月光清清冷冷的挥洒,与路灯的黄晕重叠在一起,投出深深浅浅的阴影,这样的城市显得有些凄然。
墨亦右手握着方向盘,左手夹着烟随意的搭在车窗上。
一路寂静无声,人行道上偶有回家的行人,孤单的身影与树影一同被路灯拉得很长很长。
他们拖着奔波了一天的风尘——这一天中不管是得意还是失意,开心或是难过;也不管在外受了多么大的荣誉或责难,历经多少的成就或失败,都在这斑驳的光晕中流露出了丝丝疲惫,期待着快快回到家里,享受一碗热腾腾的米饭。
在这个社会里的每一个人,只有看到了属于自己的家的灯火时,才能放心自己有了停泊的依靠。但或许,更多的人其实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
路灯一盏一盏的向后飞逝,忽明忽暗的光线让墨亦的表情也变得晦明莫测。
他是很少抽烟的,特别是在竹沁面前,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却突然很享受香烟的味道。
抽完最后一口,他将烟头掐灭,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向广播按钮,霎时,一阵嘈杂的音乐宣泄而出。
他皱眉,重新将手伸向那个按钮,漫无目的地调着台,在听到某个新闻里出现一个名字后,他手一顿,停了下来。
“这已经是本月第三次休庭,多名受害人家属在法院门口发起抗议,要求警方拿出能够将单皓等人绳之以法的有效力证……警方发言人则表示,警方当前所搜集到的证据已经足够……本台记者还了解到,单皓本人在此次审理中一直惜字如金,休庭之后对记者的提问也是只字不应,全然没有几年前的气定神闲,看来,他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大限将至……”
墨亦静静地听着,想起了那天竹沁听到单皓消息时的反应,让他奇怪的是她好像并不怎么意外。
更奇怪的是,早在几年前单皓的案子就已经结了,为什么最近又会突然重新审理?
而且看这架势,单皓这一次面对的,恐怕不只是无期徒刑那么简单。
到底是什么人非要置单皓于死地?
沁儿,会不会是你?你几年杳无音信,到底都去做什么了?
墨亦关了广播,想到竹沁,他的心里多了些急切。
他不知道她今天有没有看关于单皓的新闻,他也不在乎,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到她的身边,看看她拧着眉却比醒着时柔和的睡脸,闻闻她身上淡淡的药香,捏捏她秀挺的鼻尖。
那个有她的小窝算是家吗?
在他过去的三十年里,他只把警局当过自己的家,也把一腔热血都挥洒在警局,虽然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充满缺憾,但做警察的那么多年,他总是满足的。
在他看来,没有什么比把一个好男儿的勇气与抱负展现在战场上更令人充实,而在那里,他也确实有一群亲如兄弟的战友。
可在那一次任务中,竹沁出现了,她闯入他的世界,颠覆他对自己人生的期待,让他终于明白,警局那个“家”并不能成为一个人最终的归宿。
以前听人家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他不以为然,可到头来,他却成为了这句话的活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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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停车场空空荡荡的,墨亦的皮鞋在地面敲出噼噼啪啪的回声,有些渗人。见惯了生生死死的他却毫不在意,径直走进电梯按下33。
很高的楼层。
因为竹沁曾经说过,她喜欢那种站在高处看风景,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自己的眼里,却又不受世界打扰的感觉。
当初来看这套房子时,墨亦站在阳台上吹了很久的风,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心里却异常宁静恬淡。
他突然就想,要是竹沁在的话,她一定很喜欢这个楼层,这也是墨亦一口气买下两套房子的原因。
那时候,他跟竹沁彻底失去联系已经近三年,多买的那套房子纯粹只是他心理作祟,总感觉竹沁和他还会再见,没想到今年她居然真的主动找上了他!
刚与她联系上那几天,墨亦总是感叹有备无患真的是作战的至理名言!像现在这样把她留在身边,知己知彼,把她永远拴在自己身边就不会那么难了吧?
电梯在一楼停了,随着“叮”的一声,搬家那天早晨那个鸡窝头的脸出现在面前。
他似乎没想到这么晚还有人从停车场上来,顿了一下,默默地踏进了电梯。
墨亦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自己,也不知该不该打招呼,但想到那天竹沁见了他之后的反常举止,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几眼。
他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于自己来说,还算个孩子。黑黑的头发随意而蓬松,给人一种凌乱不羁的率性,宽额黑眉,双眼皮,唇上薄下厚,鼻子高挺,脸部轮廓虽略显青涩,但与眼中那倔强却形成了刚硬的完美组合。
确实是个帅小伙!墨亦心里感叹道,但同时又觉得这男孩有种很熟悉的感觉,正想再看一下呢,电梯门“叮”一声开了,那男孩子迈开步子就踏了出去,墨亦也只能作罢。
各回各家吧。
只是那男孩见墨亦随着自己出了电梯,又跟着他到了门自家前,有些警惕地睇了墨亦一眼。
墨亦满头黑线,抽着眉脚想:他不会以为我是变态吧?
仿佛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墨亦唰地拿出钥匙,开始努力开门,等门开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鸡窝头,才发现人家已经进了门,用背影对着他嘭地一声关了门!
墨亦挑挑眉,也嘭地一声关了门。
可一关门他就后悔了:本来还想上竹沁屋里去看看呢,最近脾气怎么越来越躁了!
重新开门,墨亦拿着钥匙站到竹沁门前,插锁孔的动作持续了很久,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静默里,时间仿佛有一世纪那么久,最终他只叹了一口气,收了钥匙,返回家里。
将外套扔在沙发上,借着外面的灯光走到阳台上看着底下那片冷清的世界,他再次点上了一根烟。电话铃声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