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这人,我是为了你才大老远被拘在这儿的好吗?还不理我。”
沈琛的抱怨犹在耳畔,她的眼前却忽然浮现出叶华然坐在轮椅上的样子。那个侦探说她得了重病,恐不久于人世,看来是真的。向来保养得当的叶华然,何时那般苍老过?
她还记得中考毕业,叶华然带她去崂山,有个算命瞎子非要给叶华然算一卦。叶华然玩心重,伸出手去让瞎子看了一看,瞎子摇摇头道:“你这一生富贵如云,可惜人到中年便香消玉殒,儿女尽散,晚景凄凉。”
当时叶华然的脸唰地便白了,傅雁气不过,对着瞎子吼道:“会不会说话啊你!”
“这位姑娘不信,老瞎子我也没办法。但我窥破天机,万万讲不得假话,你们听着不舒服,钱我不要了就是。”
“还想要钱?鬼才给你!”傅雁一把拉过叶华然,愤然离去,一边走一边叨叨,“也没人管管,都是些什么江湖骗子。”
叶华然却是个信命的,惨然一笑道:“也许人家真没说谎呢。”
傅雁听到她这么说,忍不住顿住了脚,撒开了手,没好气地呵斥她:“你这人怎么这么容易上当啊?!有我在,自然会照顾你一辈子,他凭什么说你儿女尽散晚景凄凉啊?!”
叶华然愣了一愣,看着眼前少女气呼呼的样子,脸上惨白色终于退去,笑眯眯道:“好,我当然相信你。”
傅雁被她笑盈盈地瞧得不自在,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撇撇嘴哼哼道:“走啦!进太清宫了!”
……
睁开眼,漫天雪花飘落,白茫茫一片,像是把所有前尘往事都盖了个干净。傅雁迟缓地撑起身子,懵了一会儿,渐渐觉得眼眶发酸。她转过头对沈琛说:“前面进入中央大道,左拐,走到十字路口,再右拐,进入别墅区,找……2098号。”
“什么地方?你想干什么?”
傅雁低下头,神态疲惫。
“回家。我想回家。”
雪白的皮质沙发围着实木白漆的茶几,茶几上两只精致的掐丝珐琅瓷杯,杯中热牛奶升腾起袅袅白烟,笼着茶几中央的相框。相片上是一个约摸十六七岁少女的毕业照,她身边优雅高贵的女人揽着她的肩,两人亲密似母女,细下来看五官却又全然不同,一个凌厉,一个圆融。“叮叮”一声,茶匙和茶杯碰撞,热牛奶入肠,好歹化解了些雪日的寒意。坐在另一头沙发上的年轻女人正在打电话,一脸的不耐烦,语气亦并不和善。
闹腾了好一会儿,她才撇着嘴挂了电话,把手机往沙发上随手一扔,似在发泄。
见她气鼓鼓的不说话,叶华然放下手中的茶杯微微一笑:“怎么,秦沄的电话?”
“除了他还能有谁!”叶岑歌冷笑。
“说什么了,能让你气成这样?”
“股份!”叶岑歌整个人突然蔫了,倒在沙发靠背上,“也不知道他关心的到底是我,还是他自己的利益!跟我说孟谦又在收购叶氏的股份了,好像有大动作。”
叶华然倒不以为意:“他再怎么有大动作,现在你爸和你手上的股份加起来差不多也有30%了,老爷子那儿的25%是不会给他的,我这儿还有15%,怎么也轮不到他。”话音刚落,门铃就响了。
本来在厨房准备夜宵的柳妈赶紧跑去看监控,见来人陌生,便打开门去大门口打探情况。
叶岑歌的目光从柳妈身上慢慢收回来,继而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又不会把股份给我!万一他真有那个能耐弄到30%呢?”
“你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叶华然被她小孩子般赌气的话逗乐了,“我如今在叶家孤身一人,总还得有点儿股份傍身。”
“说得好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
叶华然笑得更厉害了:“知道你还跟我犟。”就在此时,柳妈蹬蹬蹬地进屋了。叶华然随口问道:“柳妈,什么人?”
“太太,两个陌生人,说是外面风雪太大了,想投宿。您看……”
叶华然垂下眼眸,语气温柔:“风雪的确是太大了……就让他们进来吧。”
一旁的叶岑歌一听,立刻就炸毛:“进来?!姑妈,你脑子没病吧?这大晚上的,附近那么多人家,他们偏偏就挑了你这儿,谁知道怀着什么心思!如今叶氏正是要紧的时候……”
她未完的话被叶华然截断:“岑歌。”
叶岑歌挑了挑眉。
“这么些年来,M市头一次下这么大的雪……不是有句古话叫‘风雪夜归人’吗,我想,也许会是特别的客人。”
雨刮器在黑夜里疯狂地运作,和凌乱的风雪纠缠在一起,看得人眼花缭乱。佣人已经进去了一会儿,还不见出来,沈琛有些坐不住了,没好气地瞥一眼身边人:“你直说是傅雁回来了不就行了……还搞得这么复杂,什么投宿,万一他们不让投宿呢?傅雁,你怎么想的?”
而身边的女人只是聚精会神地盯着光亮的门口,面无表情。
正当她眼里的光被时间消磨得一点点黯淡下去时,雕花铁门毫无征兆徐徐洞开。沈琛清晰地看见,她的双瞳中瞬时绽放出夺人的光亮,不由嗤笑:“瞧瞧你,明明心里盼望得很,偏要这么矫情,去赌这缘分。要是真没开呢?”
傅雁笑而不语。
沈琛嘴里啧了一声,心满意足地拉动手刹,踩下油门。
风雪夜归人,的确是特别的客人。
叶华然抬眼的一瞬间,几乎觉得时间停滞,一时间竟然怀疑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立在门边的女子烫了卷发、染了发色,身材更加高挑削瘦,眉眼更加凌厉。虽然手边一直有她各个阶段的照片,但当她真的站在眼前时,叶华然还是觉得,时光太残忍了。她的雁雁长大了啊……可她却错失了她这么多年的成长。
“太太,就是这两位……”
“呵,您还说是陌生人。”叶岑歌的声音不由分说盖了下来,唇角也随之扬起,“柳妈,您可真是人老了,眼神儿也不好了。您仔细看看,这可是家里的小姐啊。”
柳妈还在愣神,沈琛倒先笑了:“这不是岑歌师姐吗?”
叶岑歌抬了抬下巴以示回应。
客厅里一时阒寂无声,柳妈一脸茫然,不知如何开口,叶岑歌和沈琛则默契地保持了沉默,唯有那母女二人之间,眼神交汇,暗流涌动。过了好一会儿工夫,叶华然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声音沙哑,细听来似乎还有些哽咽。
“那年……你说,你真怕你爸不回来了。”
傅雁一听这话,眼眶一红,鼻子也跟着酸了。
叶华然讲到第二句话,再也忍不住,两行泪终究夺眶而出。
“你既然知道这种恐惧……你又怎么能,怎么能让我……等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