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傅雁的小脑袋瓜子上缠着绷带,映入眼帘的是妈妈泪花了妆容的脸。妈妈一把将小傅雁抱在怀里,浑身颤抖。爸爸啐了口唾沫,嘟囔着“小兔崽子”,转身和苏妈妈交流着什么。
后来李子树的主人也来了,爸爸又跟人交涉,兴许是看孩子给摔得可怜,李子树主人也摆摆手便作罢。
人都走了之后,爸爸把出租屋的房门一关,开始冲傅雁嚷嚷:“老子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丢人现眼的兔崽子!”
爸爸不喜欢自己,傅雁从小就知道,爸爸想要儿子。她往妈妈的怀里缩了缩,终于感到一丝害怕。
妈妈看到女儿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也上了火:“孩子受了惊吓,你能不能别吼孩子!”
“她受了惊吓?老子还受了惊吓呢!要不是她这一摔,不晓得要赔多少钱出去!养个女儿就是用来败家的!有什么用?谁让你不生个大胖小子?!”
妈妈被爸爸这番话激得怒了,腾地站起来:“生个女儿怎么了?是女娃娃就不是你的种了?生男生女有什么不一样,女儿一样靠得住!”
“我呸!谁晓得是谁的种?你个臭娘们……”
“你再说一句!没良心的!我伺候了你这么多年,给你生儿育女,你居然这么说!你还有没有人性!”
“狗娘养的,你说谁没有人性!”爸爸眼睛瞪得很圆,吓得傅雁往被子里缩了缩头。
妈妈还是不甘示弱,指着爸爸:“说的就是你!”
响亮的“啪”一声,妈妈白净的脸上印出红红的五指印。妈妈的眼睛也红了,仿佛含着恨,朝爸爸撞去:“我跟你拼了!”
后来的记忆都是小出租屋里乒乒乓乓摔东西的声音,家里能砸的东西基本都砸了。小傅雁用被子蒙住头,躲在黑暗里瑟瑟发抖。她生平第一次感到这样后悔,如果不是她踹了苏逸皓,如果不是她带头上树偷李子,如果不是她从树上摔下来……傅雁从那时便知道,世上没有如果,自己犯的错,就得自己承担。
风波渐渐平息之后,妈妈将傅雁从被子里抱了出来,她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拉着傅雁,“砰”一声踢上了出租屋的门。
在傅雁的记忆里,那晚的风很冷,像是要把她冻成冰一样。可那正是七月盛夏,夜晚哪有那么冷?或许是记忆出了错,或许,只是小傅雁心里,冷得像冰一样。
没过多久,爸爸妈妈就离婚了。爸爸带着行李和一半的存款离开,傅雁继续和妈妈生活在小出租屋里。那时候的傅雁还不明白离婚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再也没看见爸爸。甚至她还觉得开心,因为爸爸脾气不好,又不喜欢她,爸爸的离开对于她来说可谓幸事一桩。傅雁继续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只是傅雁一战成名,现在院子里的女孩子见了傅雁都绕道走,男孩子中有几个对她毕恭毕敬喊大姐,另有几个被家长勒令远离傅雁,还有几个家长不在屋里就凑到傅雁身边儿来。苏逸皓就属于第三种男孩子,他自打“害了”傅雁,倒是跟她越来越亲近了。
傅雁特嫌弃苏逸皓,对待他像对待阶级敌人似的。傅雁的小跟班儿们因为苏逸皓的“出卖”,挨过家里的板子,也不待见他。
于是小时候的苏逸皓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一面用精致的小手绢擦着鼻涕,一面小心翼翼地跟在傅雁等人身后看他们玩儿。
他们喜欢嘲笑苏逸皓,用女孩儿用的手绢,是个娘娘腔。
苏逸皓可好,正巧对自己性别不敏感,嘿嘿一笑,置之不理。
久而久之,一群小孩儿都觉得嘲笑这个特别的小孩儿没意思,便默许了他的存在。偶尔苏逸皓不来,傅雁还能问一句:“苏逸皓呢?”
小跟班儿们就哄堂大笑:“被他爸妈逮回去了呗。”
傅雁也不多问。她年纪虽小,可对身边的人和事都很敏感,尽管苏爸爸苏妈妈对她客客气气的,她也知道他们不喜欢她,也不愿意苏逸皓和她在一起玩儿。
傅雁其实也没干过罪大恶极的事儿,可大人们就是这样草木皆兵。傅雁在心里翻翻白眼,他们不待见她,她还不待见他们呢,哼。
话虽如此,每个小孩子都希望得到大人们的喜欢,小傅雁的心里也充斥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感。
要说近来院子里的一件大事,就是搬进来了一家不得了的人。
小孩子心中的不得了其实也并非真的多么不得了,只是那户人家开着亮锃锃的小轿车,一众没见过世面儿的孩子就争先恐后地围着看。他们搬来的当天,院子里的小孩子们自发立在单元门边,像一个个小侍卫似的。雄赳赳,气昂昂。
黑亮的小轿车停了下来,从里面出来一个高大的叔叔和一位漂亮的卷发阿姨。卷发阿姨笑眯眯的,看见孩子们,就给他们一人发了一颗糖。
小孩子们专心地剥糖纸,所有注意力都在糖上面,只有傅雁恰巧抬起了头。
傅雁一生也没有忘记那个场景。
小轿车后排,走下来一个漂亮的男孩子,白白净净的脸蛋儿,认真严肃的表情,一身英伦风的衣裳,背着咖啡色皮革小书包。他轻轻皱着眉头,似乎有一些不耐烦,可傅雁看来,就是那样好看。和院子里所有男孩子都不一样的好看。
一直到多年后,傅雁也不明白,自己到底被周潭哪里吸引。
她只能用姜悦骂周潭那句话来形容当时的自己:鬼迷心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