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胡鹏考试是假,疏远杨莹莹是真。他这种玩角在家里哪待得下去,闲得下来?只觉得坐的椅子有钉子扎他屁股似的。
孟川青时常找胡鹏,请他吃饭或者洗桑拿。吃饭大多是别人请客,孟川青带着胡鹏去,介绍胡鹏是他在国土局工作的朋友。请客的和在座的因为对孟川青客气,对胡鹏也就一道客气了。胡鹏在桌上不多喝酒,正襟危坐沉默不语,请客的和在座的不知道他的深浅,越发敬重他,把他当个人物。
和孟川青洗桑拿纯粹是一种消遣,是洗所谓的“枯澡”,绝对没有花色,至多脚痒了找个“岗嫂”捏一下,做一个足底按摩。洗完了澡躺在包厢里喝茶聊天很遐意,谈热衷的牌事是孟川青的目的,否则他请胡鹏吃饭、洗澡干什么?
孟川青自从得到胡鹏的点拨以后茅塞顿开。胡鹏断他和路宪勇他们的牌局看起来很神,实则上是信口开河。说胡鹏估摸牌路,算算牌张,有这个本事。说他对牌局能捏会算,那就离谱了。他看过孟川青的“后影”,知道他的牌路,加上看了太多的做“猪”和杀猪的牌局,利用经验胡诌了孟川青牌局的走向。没有想到的是瞎猫撞见了死老鼠,竟然都说准了。
其实说白了,胡鹏等于替孟川青开了一个彩。胡鹏说错了,没有什么,孟川青不一定在他面前抱怨什么;而说对了是孟川青希望和十分在意的。为感激胡鹏替他断的这个牌局,孟川青投桃报李,送他一些别人送给他的高档烟、酒、茶。有好处的事情胡鹏是不嫌弃的,来者不拒。他真的做起了孟川青的师傅,教孟川青打麻将。他教孟川青记牌,孟川青掌握得很快。到了“估牌”孟川青就不行了,总是不得要领,胡鹏讲得也吃劲。见务实不行,胡鹏就来虚的,给孟川青讲麻将牌的“变化”。
“麻将变化无端,几乎无规律可言。老打麻将的有种说法:‘打错了即打对了。’
有的牌出得看起来违背常规,但恰恰是妙不可言,坏了人家的好牌,避了自己的出冲;有时候循规蹈矩,照所谓牌理打的牌,却出了意想不到的“冲”;听几张牌,还不如钓一张“绝牌”来得快。
你控制下家,反会助他孤注一掷,逼出了他的大牌;你听万字牌,上下家和对家都一张不出,你也抓不到,等你没有了耐心,换了其他的牌,可能万字牌就连抓不断,别人也不看守你了,让你懊悔错失良机。
在牌局中,常常因为己方或别家随意吃牌而造成‘上对下自摸’,或者另一方连上妙牌;也常常因为己方或某方的出牌被对牌、吃牌而造成错位,破坏了本来好的牌运从此一蹶不振。
‘先赢后输,鼻涕拉糊;先输后赢,笑个不停。’是句极有道理的老话。
牌桌上没有永远的赢家,也就没有永远的笑声。”
对胡鹏的这些牌理,孟川青是非常赞同的。他想起那次在医院里输液时对胡鹏大谈麻将经,真是大话连篇班门弄斧,不由得有点不好意思。
孟川青说:“我们这些有点文化的人搓麻将还是有意思的,能够悟出道理,玩味无穷啊。”
胡鹏说:“错,麻将打得好的都是没文化、有脑袋、有胆量、有体力的人。有文化的人大多没胆量,没体力。”
孟川青点点头,觉得又是一番大道理。说到体力的问题,他是有切身体会的,一场麻将有时候打十多个小时,成日带夜的精力经常感到不济。他问胡鹏看不看港台片,那些关于赌神的片子出神入化,他经常为里面诡异的情节和赌神的超人技巧赞叹不已。
胡鹏说他根本瞧不上那些无厘头的东西,“你让那些拍赌神的港台演员到大陆来,找那些在社区里打‘枯枯倒’的老头、老太比一场,连他们都未必赢得了。”
孟川青想想也是的——那是演的戏。
2、
孟川青为了消除葛红不打麻将的“后遗症”,给她买了一台电脑回来。
葛红不能闲着,闲着就会让他不得安宁。孟川青上班和下班的行踪葛红是一清二楚的,他和路总打麻将她知道,他和胡鹏打得热火她也了如指掌。
对于胡鹏,葛红没有好印象,她不喜欢一个和女人混在一起打麻将的男人。加上她觉察胡鹏和杨莹莹打麻将时眉来眼去的,心里总是怀疑他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葛红在听说程纹和与杨莹莹离婚后向丈夫核实,还问这件事和胡鹏有没有关系。孟川青最怕她说男女之间的事情,说不好就要牵动葫芦带动瓢,连累到他自己。他说人家离婚的事情他从来不管,晚报婚姻家庭栏目登那些文章是为了吸引读者。他拼命为胡鹏洗干净身子,说胡鹏是个正派人,是国土局即将被提拔的年轻干部。这么说葛红也就相信了,提拔干部组织部门是要考察的。
孟川青说胡鹏会玩电脑,什么时候找他来家里给电脑下一些软件,教葛红上网冲浪。自打电脑买回来,葛红的兴趣好像一直高不起来,因为她只会用电脑玩纸牌游戏。报社里会玩电脑的人多的是,孟川青不敢带家里来,葛红会纠缠人家问单位的事情,弄不好就是引火烧身。
胡鹏在一个周末到孟川青家里弄电脑,事先孟川青交待胡鹏,一定要给葛红装一个麻将的游戏软件。
胡鹏为葛红下了腾讯QQ软件,聊天的,游戏的都有了,还在网页的收藏夹里添加了他平时喜欢上的一些网站。孟川青的女儿也喜欢这个小叔叔,他灵巧的指头飞快地敲在键盘上,让她眼花缭乱,他教她怎么在网站上下试卷,她也顺便学会了上QQ。葛红改变了对胡鹏的印象,硬拉着胡鹏留他吃晚饭,还让孟川青陪他喝了几杯。
葛红自从学会了上网,在家里忙了起来,饭碗一丢巴不能孟川青像过去那样洗碗,在电脑面前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比过去打麻将还用心思。葛红的注意力一转移,孟川青的日子就好过了,家里只要不停电,他暂时就没有太大的麻烦。
孟川青和陆笑柔在一起时把葛红的这种变化对她说了,好奇的陆笑柔背着孟川青给葛红打了电话。
陆笑柔说她们打麻将少一条腿,问葛红能不能破例去救场子。葛红说不打就是不打,麻将桌上失火她也不救。她责怪陆笑柔:“打麻将少人就想到我了,怎么这么长的时间不给我来电话,难道我们只是麻友不是朋友?”
陆笑柔心虚,说她前一阵子忙考职称,牌打得少,反过来也说葛红同样没有和她联系。
葛红说她心情不好,又把对陆笑柔说过的老话拿出来说:“我现在是下岗工人,是家里的闲人,相当于麻将桌上的相公,只有陪人玩的份。”
陆笑柔笑了:“你都成祥林嫂了,成天把什么相公挂在嘴上,看你做个相母差不多。”
葛红问陆笑柔,孟川青最近是不是在和她老公打麻将,陆笑柔不笑了,说她只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具体的不清楚,他们要玩也是在外面,不会在她的眼前。葛红想想也是,但有些话她觉得还是要说的:“你们家老公是做大生意的,财大气粗;我们家孟川青是个穷公务员,拿的是死工资,上不得大场子。就怕裤子撕大了缝不上。”陆笑柔听葛红说得这么生动,在电话那头笑得喘不过气来:“你说过,你们家,老孟睡觉……是不穿裤子的……”葛红也笑了,说那是在床上,不是在麻将桌上。
两个女人说了些疯话,倒是葛红替陆笑柔想起她还要找人打麻将的事。陆笑柔收住笑,正儿八经地对葛红说:“你说得对,你们家老孟是不能和我老公他们玩。我回去警告老路,他不一定听我的,而你要说说老孟,他对你是言听计从的。”葛红说:“影子戏,男人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要是真的听我的,太阳怕是从西边出了。”
话是这么说,晚上孟川青回来葛红拉下脸,让他不要再和路总他们打麻将。她说连陆笑柔也不赞成。孟川青嘴上不说什么,把皮包重重地掼在沙发上。
上床睡觉了葛红还在和孟川青唠叨,说她不打麻将日子一样的过,说网上打麻将也很有意思。孟川青知道她的心事,她是怕他和路总他们那些有钱人打牌输出大窟窿。
孟川青把被子一掀去上洗手间,背后扔下一句:“不见钱,不见钞的,有什么意思?”
葛红乘机从床上爬起来,拿过孟川青的皮包翻起来。包里面钱不少,有两万多的现金。看起来他的麻将打得很大,平时他包里不可能放这么多的钱。她犹豫了一下,拿了一半的钱塞在席梦思床垫下面。
孟川青第二天下午才发现钱少了,他没有发火,也没有解释包里为什么放这么多的现金,只是在电话里让葛红把钱收好了。
晚上孟川青仍然上了麻将场子,夜里回来时葛红还没有睡,她是专门候着他的。
孟川青听葛红啰唆一阵子后说,麻将还是要打的,最近手气好,都和的大牌,等牌运转了再歇手也不迟。他还告诉葛红,包里的钱都是赢的,他现在是河水煮河鱼,没有拿家里的一分钱去赌。
3
陆笑柔约孟川青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谈,孟川青见她说得认真便在一家酒店订了房间,她说过他们之间不再发生什么了,可还是毫无顾忌地答应了。
见了面陆笑柔与孟川青没有亲热的动作,孟川青也不想有。
孟川青问她:“谈什么,这么着急,这么重要?”
陆笑柔对他说:“谈路宪勇。”
孟川青心里一惊,以为麻烦事又来了。好在她马上接着说:“你不要再和他交往了!他请你喝酒、打麻将是别有用心的。”
孟川青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不会吧?!”
路宪勇和他交往的目的孟川青纳闷过,胡鹏断出牌局等于证明他们打的是“杀猪牌”,他想到过要弄清路宪勇的目的,后来不那么认真或者忽略不计是因为路宪勇总是在他面前表达他对文化人的崇拜和尊重。社会上有一些暴发户为了装门面,结交文化人或者有社会地位的人,他料想路宪勇也是这样。
现在陆笑柔这么说孟川青倒是想听听路宪勇究竟是什么目的,他也想知道陆笑柔在他面前拆丈夫的墙角是为了什么。
陆笑柔歉疚地告诉孟川青,她对路宪勇说了他与潘振宇的特殊关系。尽管那时候潘振宇还没有当上分管工业和开发区的副市长,但路宪勇不单纯是个麻将桌上的赌徒,他和别人打赌,赌潘振宇一定能够当上副市长,上台后一定会上服装城这个大项目。路宪勇希望服装城上马,对于搞建筑的他来说,这个项目无疑是个大金元宝。
“照你这么说,路总是赌上了我和潘振宇的关系?”孟川青问。
“是的!他是要利用你!你没必要和他们混到一起,因为我们的关系,也因为你自己。”
孟川青明白了,他认为陆笑柔怕他在丈夫面前暴露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和你丈夫的接触我是迫不得已的,因为你我不能得罪他,如果有可能,他需要我帮忙的话,我会不遗余力。”孟川青看了陆笑柔一眼,觉得自己很机智。
“他的事与我无关,不要扯到我身上。”陆笑柔说。
“路总是个好人,是个朋友!”孟川青又看了她一眼。
陆笑柔笑了:“你只知其一,不知道其二。外面传闻路宪勇抓起来坐牢没有交代出那些收受好处的人不错。他替别人把什么都扛下了。但他从监狱出来那些人并不愿意帮他忙,哪一个不是躲得远远的?巴不能路宪勇坐一辈子牢或者失忆了才好。要不是路宪勇玩手段,去敲他们,去虎口掏食,哪有他的咸鱼翻身?路宪勇不是你想像中的义气人,也不会是你真正的朋友,你应该小心他才是。”
孟川青问:“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你应该帮你老公才是。”
陆笑柔不回答孟川青,反问他是不是有很多女人?上次那个让他传染上淋病的女人是不是小姐,孟川青不承认,说他不会去找那些脏女人。陆笑柔说编报纸的就是会说谎话,说习惯了。孟川青认真起来,说不会和一个女人在性上做交易,不会没有感情、没有好感就和她做爱。
陆笑柔说:“你说的我不敢相信。但我们女人肯定是这样的,不会和一个不喜欢的男人上床。不像你们男人有反应逮谁就谁……”
陆笑柔的话再明白不过,她喜欢他,不喜欢她的丈夫。她用她的立场进行了表白,再说下去更露骨的话都可能说出来。
孟川青不想她说下去,把她拉到床边坐下。他要堵她的嘴,让这个女人在他身下酣畅淋漓,把什么都忘了。
可仅有雄心勃勃是不够的,孟川青忙忽了半天也发动不起来。陆笑柔叹了一口气推开他:“算了。我们心里都有事。我说过,我们还是再没有那个事为好。”
分手的时候,陆笑柔说:“求你,不要和路宪勇在一起,我心里不踏实。”
孟川青说:“我心里也不踏实,和你丈夫身边的人熟悉了,等于多了许多双注意我的眼睛。安全起见,我们以后还是不要接触为好。”
陆笑柔有话说不出口,她让孟川青不要与路宪勇交往,不仅是因为她和孟川青的关系,还有其他的。她怕孟川青出事,怕葛红步她的后尘。路宪勇坐牢的那段日子对她来说,痛是刻骨铭心的。关系特殊的男女在一起时,语言表达总是有问题的,陆笑柔终究没有把话说清楚。
陆笑柔让孟川青到客房外面的过道上察看一下,有没有熟人,方便的话就快闪出去。
孟川青开门出去看了一下,过道上明明没有人却让她等一会儿。过了一会儿再看,还是让她再等。陆笑柔被他弄得十分紧张,发誓以后再也不到这种地方来了。
陆笑柔走了以后孟川青在床上躺了一会,把事情前后想了想。
陆笑柔开始顾忌他和路宪勇的接触,她会更谨慎地从事,将来的麻烦肯定少了。至于路宪勇的为人,只要陆笑柔不和他合谋,没什么可怕的。至于路宪勇与他交往的目的,即使是要他找潘振宇帮忙也没有关系,完全可以见机行事。
潘振宇在当上副市长两个月以后请孟川青吃饭,孟川青心里面不舒服,婉言谢绝多次,到了实在推辞不了时才去了。
潘振宇是设家宴请的孟川青,没有一个外人,他说这样轻松自在。席间说了很多感激的话,孟川青只是笑着听着。
喝了很多的酒后,孟川青乘着酒兴拍了几回潘振宇的肩膀,这么做他很有快意,觉得又回到他们从前的关系了。
喝完酒孟川青忙着告辞,不想坐下来喝潘振宇说的顶级铁观音。潘振宇留住他,摇摇晃晃地进房间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来给孟川青看,是一副流光溢彩的翡翠麻将。
潘振宇把这副麻将送给孟川青:“我知道你好这个,喜欢打麻将。”
见孟川青无动于衷,潘振宇大着舌头说:“这是我最值钱的东西,宝……物。我送给……你,我,我最好的朋友。”
孟川青用手掸了一下,冰凉而又润泽的感觉从指尖传到手臂,他笑了笑。
潘振宇把盒子盖好,推到孟川青面前:“送给你不是赌钱用的,是赏玩的。打麻将不是个好事情,影响进步。”
“影响进步”这句话潘振宇颠三倒四地说了好几遍,孟川青听得很不耐烦。
不过,翡翠麻将是个好东西,他还是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