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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身世之谜(8)

楚云儿微微摇了摇头,“傻孩子……你不明白他的心有多大!比起他的理想来,就算他喜欢我,也不会娶我,何况他对我,不过是朋友的感情罢了。况且,我也不能和桑家小妹妹去争他的,那个女孩……”楚云儿淡淡的说道,嘴角竟还挤出一丝微笑来,似乎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但是便是阿沅这样的小姑娘,也知道她的心,此时是碎的!

在痛苦的时候强颜欢笑,其实是一件最容易不过的事情。

彭简郁郁回到府中,一肚子的闷气无处发泄。似他这种人,若是吃了上官的脸色,还能若无其事;但若是吃了下位者的脸色,却不免要百般的烦闷与气恼。

气冲冲的走进中堂,管家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禀道:“老爷,有京师的来信。”

“什么京师的来信?别来烦我。”彭简没好气的喝道,寻又对管家喝道:“把家里的那些歌姬,每人打十板子。”

管家完全不知道那些歌姬怎么就惹着彭简了,只是当时家养的歌姬地位低下,被主人打骂,实在是寻常不过的事情,管家也不敢触彭简的霉头,连忙答应:“是。”弯着腰便要退出去,刚刚走到大厅门口,却又听彭简喝道:“回来。”他连忙又跑了回去,听彭简训道:“你跑什么跑?”

管家一面暗叫倒霉,一面给自己打了几个耳光,低声下气的说道:“小人知错。”

彭简皱眉看了他几眼,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罢罢,方才你说京师的信,什么信?”

“是京师表舅爷的信。”管家连忙把信递上。

彭简接过信来,拆开细读,才读到一半,脸上已是由阴转晴,“原来姓石的竟然也有倒霉的一天!哈哈……”彭简几乎畅快地笑出声来,“石敬塘之后,有异志……”突然,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连忙冲到书房,铺开一张白纸,也来不及磨墨,便用墨笔沾点唾液,将在楚云儿家看到的那首石词默了出来。

写完之后,彭简又细细读了一遍,他的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惊喜之色,“好你个石越,难不成真是石敬塘之后,居然敢写反词!”一面又取出一支朱笔,在石越盗用的张元幹的那阙《贺新郎》上圈点。

“故宫离黍?谁的故宫?这兴亡之叹,从何而来?……昆仑倾砥柱?我大宋还好好的,石越到底在感叹什么?……什么又叫天意从来高难问?……什么又是万里江山知何处?”

彭简越圈越惊,越点越喜,惊的是石越写出如此词来,只怕当真是什么石敬塘之后;喜的是这么一宗大富贵,竟然落到了自己手上!

喜不自禁的彭简,一面叫来心腹手下,暗暗监视石越家眷和楚云儿住所,一面赶忙写了一份弹劾石越的奏章,用加急密报,连夜差人送往京师。

4.

汴京大内。

赵顼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诚如《汴京新闻》所说,这次的事件,肯定就是有人在陷害石越!但是是谁在陷害石越是一回事,陷害的内容有没有可能是真的,是另一回事!若石越真的是石敬塘之后,既便他本人没有野心,但是这种谣言出来后,若是石越权势日重,就难免有一天某些贪图富贵之辈,给石越也来一次黄袍加身!这种谣言只要存在,总会有人想让它变成真的。但是赵顼也不愿意就这样杀了石越或者不再重用石越,他可不希望遭到后世的讥笑,况且君臣之情,人材难得……都让赵顼不愿意冒然做出任何决定。

这些天他几乎每日都要召见石越,君臣纵论古今四海,了解石越对一些政务的想法,更让赵顼越发的珍惜石越这个人材。但是关于辽事,他却不愿意问石越的意见。战争是野心家的机会,赵顼不希望石越在这件事上,加重自己的疑惑。

“国家现在的状况,臣自出知杭州后,感受实深,朝廷养兵百万,却常患无兵可用;赋税多如牛毛,却常患国用不足;官吏十倍于古,却常患无官可用;百姓便遇丰年,也往往今日不知明日的死活……”

“卿有无良策以救此弊?趁着还来得及,咱们君臣合力,还可以改,可以变……”

赵顼闭着眼睛,回想着和石越的对话,眉头锁得更紧了。忽然,听到内侍的报道:“启禀官家,韩丞相与三位参政求见。”

“宣。”赵顼霍然睁开双眼。

未多时,韩绛与吕惠卿、冯京、王珪联袂走了进来,叩拜见礼。

“丞相,有何要紧事要禀奏么?”赵顼看着他们的表情,便知道出了大事。

“陛下,这里有杭州通判彭简的急奏……”韩绛双手把一份奏疏托过头顶,恭恭敬敬的递上。

赵顼接过内侍递来的奏折,奇道:“彭简?什么事值得惊动卿等四人一起前来?”

韩绛苦笑道:“这件事,臣等有争议,故此要请陛下圣裁。”

“唔?”赵顼一面打开奏折,才看了几眼,脸就沉了下去,奏折中所叙,正是弹劾石越写反词,而且说石越通商高丽、日本国,是欲结外援以自固;训练水军,其心更属难测——字字诛心,直欲置石越于死地。

“臣认为,本朝一向恩遇士大夫,例无以言罪人之事,似彭简折中所说,一来并无实据,二来多属附会,实在不足以惊动圣听,本欲对彭简严加训斥,但是吕参政却颇有异议……”韩绛一面说,一面把目光投向吕惠卿。

赵顼“嗯”了一声,望向吕惠卿。

吕惠卿连忙出列,朗声道:“陛下,若在平常时候,这等折子上来,的确不必深究。才子词人,自写自的兴亡之叹,本也平常……但这个时候,臣虽然相信石越是个忠臣,只是众口烁金,臣以为还是应当问明石越,或使御史查明此案,使清浊自分……”

“问明石越?”赵顼意味深长的问了吕惠卿一眼,反问道。

“正是。”吕惠卿一时竟拿不定皇帝打的什么主意。

赵顼冷笑一声,把奏章丢到一边,对韩绛厉声道:“丞相可去告诉彭简,人家自写自己的词,干他甚事?石越通商与练水军,是朕知道的!水军提辖,是朕亲派的!那些捕风捉影的话,不是他彭简身为朝廷大臣所应当乱说的!”

吕惠卿听到皇帝声色俱厉、几近于训斥的话,已知皇帝对石越还有保全之意,但是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他怎肯放过,连忙跨出一步,说道:“陛下——”

“吕卿还有什么要说的?怀古之词,实在不必大惊小怪。”

“陛下圣明。但臣也有疑惑的地方——依彭简所说,这首词是在石越交好的歌妓楚氏处寻着,而偏偏此词,坊间流传的几种《石学士词钞》,皆无收录;教坊歌女,亦从无传唱者。若是平常之作,为何又秘而不宣?陛下可以细读这首词,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冯京忍不住说道:“一首小词,未流传于坊间,也是平常。”

“若是我与冯参政的词,不能流传,倒并不奇怪,但这是石九变的!”

赵顼细细思量吕惠卿说的话,不由也有几分疑惑起来。冯京见皇帝犹疑,急道:“陛下,本朝祖宗以来,未尝以言罪人,况且石越一介书生,若说有反意,他又凭什么造反?”

吕惠卿看了冯京一眼,徐徐道:“现在不能,不代表将来也不能。臣也以为石越人才难得,因此要尽量保全——但他牵涉这么多事情,若不辩明,就难以大用,用之也不能服众!陛下或者就此一切不问,让他去太学做教授、白水潭做山长,或者给一散官闲置,不使他掌大权;或者就要让他辩明一切,使清浊分明……”

韩绛本来并没有想为石越分辨的意愿,但他十分恼怒吕惠卿风头太健,这时候忍不住道:“陛下,臣看彭简亦不过是在一个歌女家看到这首词,是不是石越写的,都还难说——许是彭简与石越在任上有隙,怀恨构陷,也未尝没有可能!若就这样捕风捉影让石越自辩,形同污辱,不如先遣人去审那个歌女,看是否真有其事,再问石越不迟!”

赵顼想了一想,点头道:“丞相说得有理。”

吕惠卿见皇帝认可,不敢继续争辩,忙道:“陛下圣明,臣以为可让彭简去查明证据,也可稳妥。”

冯京冷笑道:“让彭简去查,又如何能公正?不如由两浙路提点刑狱公事晁端彦去查。”

吕惠卿却故意迟疑了一下,摇头道:“臣听说石越在两浙路官员中威望甚高……”

王珪见二人争执,韩绛又朝自己打眼色,知道自己终究是不可能置身事外了,只得出来折衷道:“陛下,臣以为可着晁端彦将那个歌女提来京师,令韩维审理,再钦点两个御史去旁听,如此该回避的人都回避了,若有人想污蔑石越,石越就在京师,也可以对质……”

赵顼心里苦笑:“弄清楚了又怎么样?若真的是石越所写?朕还能杀了他?这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真凭实据?徒乱人意罢了!”但他此时已听出他几个宰执之间的争执,想想这也是折衷之计,也不再多问,点头道:“就依此言!这件事情,要快点弄清楚。”

杭州钱塘,市舶司。

“你说什么?”蔡京腾的站起来,犀利的目光逼视着他的家人蔡喜。几个歌姬被吓坏了,一下子都停止了弹唱,不知所措的望着蔡京。

蔡喜望了那几个歌姬一眼,又望了望蔡京。

蔡京把袖子一挥,对那些歌姬喝道:“都退下去吧。”

蔡喜望着那些歌姬都退了下去,这才低声说道:“大人,断不会错的,小人在迎春楼与彭简家的两个家人喝酒,听他们说的……”

“彭简敢派人监视石大人家眷?!”蔡京站起身来,背着手思忖。

“不止是石大人家眷,还有杨家院的,一个叫楚什么的女子。”

“楚?……楚云儿?”蔡京突然想起楚云儿的名字,追问道。

蔡喜忙不迭的点点头,“正是,正是楚云儿。”

“姓彭的想干什么?”蔡京凭直觉就知道彭简敢这样做,一定有大问题。

蔡喜却以为蔡京在问他,小心答道:“依小人之见,一定是不利于石大人!”

“难道朝中有什么不对?”蔡京心道,但他马上就打定了主意:大丈夫不能五鼎食,便当五鼎烹。他被石越举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石党了!这时再犹疑,也来不及了。他走到蔡喜跟前,压低了嗓子,沉声说道:“我亲自去石府和陈先生商议,你立即安排心腹差人,多带人手,赶去杨家院,说楚云儿涉及市舶司一桩走私案,将那个地方看管起来,把彭简的人全部赶走。我见过陈先生,再去那里计议。”

“是,小的立即去办。”蔡喜连忙答应。

蔡京点点头,寒声道:“你知道我的规矩,不要怕什么,把彭简的人全部赶走,不许他们带走杨家院的任何东西,有什么事情,我来担着!”

“大人放心,小人是办惯事的人,岂能不知道轻重?”蔡喜答应着,作了个揖,便匆匆退了出去。

蔡京目送着他离开背影,忍不住冷笑道:“彭简这个蠢货!既然要对石大人不利,却又如此束手束脚、瞻前顾后,不管你有什么打算,蔡某也能让人证物证,一齐消失!”一面高声喝道:“备马,去石大人府!”

蔡京刚刚在石府前下了马,未及让差役通传,忽然听到北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转瞬的功夫,一白两黑三骑呼啸而至,“吁——”的一声,勒马停在石府大门前十步左右的地方。马上的三个骑客熟练的翻身下马,箭步直奔石府大门而来。

“侍剑?”蔡京望着为首的那个少年,不禁失声唤道——这时候遇上石越的心腹书僮,真的是又惊又喜了。

侍剑听到有人叫他,向这边转过脸来,见是蔡京,急忙走了近来,笑着行了一礼:“蔡大人。”

蔡京却不敢受他的礼,不待他拜下,便已经扶起,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随学士去京师了么?”

侍剑笑道:“我是特意回来报平安的。”一面高声向另外两个家人说道:“你们先进去,告诉夫人和陈先生,我回来了。等会儿就去参见。”

这会功夫,蔡京的心思已转了几转——石越特意让亲信的书僮回来报平安,可见京师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平安的事情!否则的话,石府多的是人差遣,怎么可能让侍剑受这来回奔波之苦?

他看了一下四下无人,不由低声问道:“京师里一定发生大事了,是不是?”

侍剑淡淡一笑,道:“蔡大人不用担心,没什么大事。若有大事,我还报什么平安?”

蔡京见他如此神态,不由也放了几分心,他知道侍剑做事老成,多问无益,便不再追问,转过话题,说道:“没什么事便好。杭州却是出了几件怪事,我来此,正是要找陈先生商议。”

侍剑眉毛一挑,道:“怪事?”

蔡京点点头,却不再多说,道:“此处不是说话之所,先进府再说吧。”

“也好,我去叫了陈先生,到他的书房说话。那里很幽静。”侍剑听蔡京的语气,知道必是有密事相商。

石越入京后,杭州石府的事务,一向便由陈良负责打理。这时候见侍剑与蔡京竟联袂而来,陈良心中便已有了不祥的预感。待听蔡京说完蔡喜报告的事情,侍剑毕竟年岁还小,对于事情所见未深;而陈良又不太懂得权谋机变。二人听说彭简如此大胆,竟是一时都呆住了。

蔡京一向自视甚高,对二人如此反应,倒也不以为怪,他只望着侍剑,再次追问道:“侍剑,你在京师,果真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侍剑这时知道已不能隐瞒,思忖一会,方道:“京师的确有谣言,但是皇上极信任我家公子,几乎每日都会特意召见,这样的恩宠,天下少有。”说着,便把京师发生的事,简略的说了一下,不过他出发时,彭简的奏折还没到汴京,他也不知道更多。

蔡京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道:“依在下之见,必然是彭简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在搞什么古怪,而这个古怪,又必然与楚姑娘有关……”

“可是他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呢?”陈良疑惑的问道。

蔡京微微一笑,道:“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我们在这里想是想不出来的。但不管他玩什么花样,我们都要抢得先手。彭简心怀忌惮,所以不敢乱来,这就给了我们机会——我已经嘱人,说楚姑娘涉及市舶司一桩走私蔗糖案,去杨家院将彭简的人赶走,把杨家院控制起来。等一会儿,我再自己去一趟,看看能不能从楚姑娘口中,探听出点什么来?”

侍剑与陈良见蔡京如此胆大妄为,又是吃了一惊,但此时他们却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只得依他行事。侍剑知道石越与楚云儿交情非常寻常,生怕蔡京乱来,想了一想,说道:“蔡大人,楚姑娘与我家公子交情非同寻常,大人去若是探不出什么话来,便让小的去一次,或者更容易让楚姑娘相信些。”

蔡京岂能不明白他的意思,虽不以为然,却亦笑道:“如此甚好。”

“那——这些在本府周围的人,又要如何处置才好?”陈良问道。

“很简单。”蔡京望了屋外一眼,冷笑道:“胆敢监视朝廷重臣,他们是御史台还是皇城司?统统抓起来,严刑拷问,拿到证据,凭此一条,日后便能让彭简吃不了兜着走。”

陈良与侍剑听到他的话,都不禁心中一寒,蔡京却若无其事的继续说道:“杭州的情况,要修书急送京师,报与石大人知道。我们三个,都在石大人的船上,有些事情,石大人不方便做的,我们要替他做了,似彭简这样的蠢货,本来就不配做石大人的对手……”

侍剑低着头,想了半晌,抬头望了陈良一眼,咬咬牙,道:“陈先生,这件事情,就照蔡大人的主意办了,我看这样处置,再差也不可能给公子惹麻烦的。”

陈良沉默良久,终于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这两件事情,的确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

蔡京见二人答应得勉强,不由暗暗冷笑,心里便有几分看不起陈良,当下略带嘲讽的说道:“若是陈先生觉得下不了手,其实倒有更好的办法,陈先生只需将这些人抓起来,送给晁美叔,然后自己亲自去看晁美叔审案——自然有人替我们用大刑的!到时候,还有一个人证在那里,看彭简如何脱身?!”

侍剑却没有听出来蔡京嘲讽的语气,拍手笑道:“这个计策好!既然说定,我们就分头行事,先辛苦蔡大人去一次杨家院;陈先生去安排官兵抓人;小的还得先去见夫人,想来夫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侍剑刚出了西花园,就被一个丫头一把拉住,嗔怪道:“侍剑,你跑哪去了?让我好找,夫人等你好久了。”

侍剑连忙赔礼,笑道:“姐姐容我去换件衣服。”

“哪还顾得了这么多呀?先去见夫人吧。”丫头也不容分说,拉着他便入内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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