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碎了满地,溅起一地酒光,大夫人摇摇晃晃跌坐在地:“贱人,都是那些贱人!是她们夺走了你!一群不要脸的狐媚子。”大夫人骂到痛快处,又哭的哽咽,“伯晏,此生你给了我什么?蹉跎的岁月,衰败的红颜,还有这……”
大夫人伸手转身脑后一把解下银簪,露下满头青丝,她的指尖颤抖将青丝搂至胸前,却看见青丝里夹杂着白发,“还有这两鬓白发……两鬓白发……”
渐渐的声音低了下去,大夫人的哭声化作低低抽泣,十几年来,她的泪全都吞到了肚子,上战场杀人她不怕,弄计害赛红英她不悔,让哥哥半路劫杀南宫晚她更不悔,为何,她一心想要挽回的夫君竟拿自己的命去护着那该死的贱人,若不是他伤她如此之深,她也不会伴青灯古佛成为泥雕塑偶,毁了自己一生。
她慕容湘兰是从千万堆尸体里爬出来的,手执一把红缨枪挑破敌人喉咙,如今她就要用手里的利器斩尽那些不要脸的贱人,她忽而狂笑忽而悲泣,到最后徒留下疲累。
缓缓站起,拖着沉重的脚步,她四处回望,明儿,明儿她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窗外黑的寂静,是啊!她寂寞了太久太久,走到床边掀起白色纱帐,她重重的往床上一倒,那席子又凉又滑,靠在肌肤上好生舒服,纱帐落幕,屋内静的如同无人之境一般,她眼角泪未干透,只喃喃的哼了一声,翻身睡去。
忽然,她感觉背后上像被什么东西烧灼了一般的痛,肌肤上有种带着颗粒麻麻的东西在摩擦着她,她猛地惊醒,伸了食指去抹,食指尖上却被烧灼了一个洞,然后洞周围开始起了一溜串的水泡,疼痛难忍,她大惊失色,赶紧从床上跳了下来,酒醉也被这剧痛震醒了大半,后背开始滚烫起来,那是一种被什么东西腐蚀了肌肤的感觉,大夫人又惊又骇,但还镇定下来,再不敢用手去随意乱抹。
从前她做将军时在深林埋伏袭击苍凉国将领,她手下的部将暗藏在树林里却不小心将身上的几只青腰虫拍死,谁知道那青腰虫体液含有剧毒能腐蚀人的肌肤,她眼睁睁的看着那部将身上肌肤起泡发脓,最后毒攻入心死了。
后来,她觉得可以利用此毒去毒死敌军,所以找来了军医,军医将青腰虫毒液制成粉状,确实事半功倍,她利用此毒一举将对方将领拿下。
如今她指尖上的症状与青腰虫之毒有些相似,她虽对医理不甚通,但行军打仗之人必要的防身防毒技能还是有的,现在她不敢肯定就是青腰虫之毒,说不定是谁给她下了套儿,只是这屋子一向不准外人进来,到底是谁能将毒弄到她床上。
若真是青腰虫之毒,她必须马上将中了毒的肉剜了,因为她根本没时间再去弄解药,唯一的方法只有割肉阻止毒蔓延。
她怒喝一声道:“来人啦!”
小丫头赶紧跑了进来,一看大夫人披头散发的样子连惊问道:“夫人,什么事?”
“你速拿两面镜子过来。”大夫人急喝道,“再多拿蜡烛将屋子点的亮堂起来。”
小丫头拿了镜子,点了蜡烛,大夫人命小丫头执一镜照在她疼痛的背上,自己执一镜反射过来,她大惊失色,果然跟中了青腰虫之毒有七八份相似。
“快拿剪子将我后背的衣服剪了。”大夫人又喝到。
小丫头找到剪刀,外面的婆子听见声音跑了进来又掌了几盏蜡烛,小丫头看着倒吸一口凉气,大夫人的后背处的衣服已被烂了一大块,那肌肤处也凹陷了下去,形成一个糜烂的翻出血肉的洞,洞周围血脓泡鼓鼓发亮。
小丫头拿住剪刀的手抖作不停,那手指一不小心触到了大夫人带毒的衣服,小丫头尖叫一声,手指上就被腐蚀了,“咚”的一声,剪刀掉落在地,小丫头跌落在那里痛的两眼泪汪汪。
大夫人厉声道:“没用的东西!”
老婆子赶紧捡了剪刀,她虽然也有些害怕,但毕竟比小丫头能经得住事,轻轻的挨着大夫人的肌肤将她被毒浸到的衣服边角剪了下来,那受伤处似乎还在往外冒着青烟,大夫人痛的满头大汗硬是咬牙撑住:“快!将我身后的肉都挖了下来。”
那老婆子吓得腿脚俱软,结结巴巴道:“大夫人……这……老婆子不敢……不如传唤大夫……”
大夫人一脚踢开老嬷嬷,径直走到屋外打开一个楠木箱子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然后将匕首往火上烤了,直到匕首被火烧的发红,那热度传到匕首柄上已灼的难以握住,大夫人将刀递给老嬷嬷道:“若等大夫来我这身上就要烂光了,现在也顾不得了,你先帮我将肉剜下来兴许还有救。”说着,又喝道,“你若再抖下手,我就用将匕首将你的手指全跺了喂狗。”
此时夜风乍起,吹得那窗棂子咯吱咯吱作响,小丫头还哭的坐在那里,也不敢再动,檀香随风弥散,屋子里的味道淡了不少,大夫人转头怒视着小丫头道:“快将剩下的酒一并拿来。”
小丫头也顾不得痛,起身就去屋外端了整整一壶酒来,大夫人仰头就饮了,然后坐下就近从桌上拿了一厚厚的书喝道:“快些剜!”说着,将那书含到嘴里。
老嬷嬷拿刀的手仿佛被火钳烫到一般,却不敢将刀扔了,她直觉得脚下有些虚浮的站不住,又怕自己再这么抖擞下去真被大夫人砍了手指头,一咬牙一跺脚将火红的闪着锐利峰芒的刀剜入大夫人腐烂的肉皮之上,脸上的汗水早已迷糊了眼睛,小丫头将手包了,跑出去将另一个在外间值夜的赖嬷嬷叫来,赖嬷嬷拿了块干净的帕子替剜肉的婆子擦汗。
大夫人死死咬住书,那厚厚的书几乎要被她咬穿了,全身汗如雨下,桌上烛影摇动白光熠熠,只照的大夫人的脸越来越白,白成一张染上死灰颜色的纸,汗已经糊的她眼看不分明,她也不敢十分笃定自己处理的对或不对,但若不赌,怕是连命都要没了,她没有时间去等一个不确定的未来,剜了肉顶多养一阵子就好了,她不在乎自己身上再多一道伤疤,征战多年,她身上岂能没有伤疤,兴许就是因为此伯晏才嫌弃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