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叹了口气,心道:怎么会呢?我屡有反贼之举,击杀鲍鸿、温衡,而今反而官越做越大,真是令人费解。我到底有什么利用价值呢?
不觉将疑惑向王据问起。他笑道:“大人谦虚宽和,从不计较功名,因此对于功禄之事看得甚淡。但朝廷之中,只要提起大人的名字,上至大将军、三公,下至百石假佐,无人不知晓。大人智计战法,常有惊人之举,初战凉州,无一失手,后又制甲骑、布严阵,逼杀温衡于伊水,以致诏书有‘几惊华座’之辞。帝胄百官尝至营中,见大人布阵之妙、阵容之齐,惧有不敌之慨。皇甫嵩、朱隽等,更是众口一辞称赞大人。而大人于治政方略上亦有大用,大将军何进招以为掾属,原是此意也。后三公九卿,无不加意笼络,足见大人有定国安邦之策,为世奇才。现在大人身为一方将佐,统兵对仗无可与之争锋。鲍鸿挥雍营、凉州之兵来犯,自诩大将,然在大人面前,譬若婴儿一般,其部全歼而只余百骑奔亡。此皆大人之长!望大人不必妄自菲薄。待大定之后,将士谐力,屯田募兵,直可为安汉之臣也!”
我挑了挑眉毛,心道:这些话是不是拍马屁?我自然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不需要别人多嘴多舌。道:“那我的官属如何安排呢?”
王据躬身道:“即朝廷有命,不妨效仿大将军所部,置营五部,每部校尉一人,比二千石。军司马一人,比千石。部下设曲,曲置军侯一人,比六百石。曲下屯,屯长一人,比二百石。别营领属为别部司马。各部曲均有军假司马、假侯,皆为副贰。峄醴城可设设将军长史一人,千石。掾属二十九人,令史及御属四十二人。另兵曹掾史主兵事器械,各门设门侯。还应置外刺、刺奸,主罪法。”
我摇摇头,道:“真麻烦。好罢,暂时就按这样办。不过我现在又不是在洛阳,该怎么办就怎么,没什么好按章办事的。”
王据凛然道:“是,大人所言在下无不从命。”
我心道:你很忠心,不必多表态了。道:“很好,你下去吧。明日便和营中其他诸事一同办理。”
次日,我与小清在午前赶赴至村邑。
长史司马恭及诸司马、参军、参校会集在邑外空地上。有军卒将一干犯罪的甲骑营军卒带了上来,足有三十余人。
前来围观的百姓数千人之多。我命令长史宣布这些人的罪状,有盗窃、打人、伤人致残、调戏妇女等等十数条,其中一人因打架滋事,又强奸妇女,被立刻拖出去砍头。血光淋淋之下,诸将立刻鸦雀无声。
我止住人群中的喧嚣之声,道:“军令如山,不同儿戏!今天处置这几个,是我军的败类。他们偷盗伤人,打架滋事,是不可饶恕的。若是营中每个人都象他们这样,那百姓还能活吗?我身为将军,没能管理好手下,在此向各位乡亲请罪!”
人群中沉默良久,突然有人叫道:“颜将军是真英雄!”众人一起欢呼大嚷,场面立刻变得十分火爆。紧接着,我又自暴家丑,指出现在军中出现的种种弊病。我十分严苛地声称,若是将领们出现问题,惩罚倍于士卒。他们打五十军棍,当官的要打一百军棍。此条例立刻引起轰动,群情激奋,不少百姓立刻献米献粮,还有鱼肉酒水,群众直到午前方散。
甲骑营犯事军卒被斩九人,责一百军棍以上者十二人,顿时全军震动。我神色不动地道:“甲骑营为我军主力,每三月选筛一次,乃明文规定。这些人渣还能残留军中,是当官的没有当好!高敬、鲍秉,你们作何解释?”
两人都是一头冷汗地拜伏于地。司马恭连忙道:“禀将军,甲骑营原属杨速、高敬统领,后来这两人都到京师去了……自杨司马逝后,高兄弟也久未整饴全营。鲍秉更是最近才提拔的副使,所以不能全怪罪于他们。”
我哼了一声,心中想起杨速,不由大痛。若是杨速在这儿,还会让甲骑如此乱来吗?可惜高敬不察,任甲骑胡为乱来,真是该死。面子上却不忍心怪罪他,只得扩大打击面,道:“统领不力,难脱其咎。高敬鲍秉,你们不能制约军卒,就不应该再留在甲骑营为将,自今日起,你二人调任步兵队统领。‘戒骄戒燥’,我跟你们说过多少遍,让你们担负这样重要的军队指挥,却如此胡来!”
两人喏喏连声,高敬流涕道:“末将屡屡犯错,今次愿受杖责,以明心志!”
鲍秉见事如此,也连连磕头,自请受刑。我喟叹道:“知错能改就好。刚刚长史为你们求情,这顿军棍就免了吧。”
两人俱向司马恭叩首道:“多谢长史。”这才退下。我又训斥了一批骄傲浮燥的将领,并处罚了别营几名军卒,方才举众回城。百姓在山下欢呼沸腾、大奏鸿乐,傍晚又有代表送来金银粮帛,我统统退回,一概不收。
当天,我颁布将令,分诸营五部。其一为中军营,任司马恭为中垒校尉。其二为前锋营,以鲍秉为前军校尉。其三为步兵营,以高敬为步兵校尉。其四为后军营,以许翼为虎贲校尉。其五为长水营,以王巍为长水校尉。校尉皆秩比二千石。
甲骑暂由中军营代统。卢横为历锋校尉,统铁甲近卫军,秩千石。将军长史暂缺,以滕邝为兵曹掾史,六百石,主兵事器械。王据为律令掾史、给事中郎,六百石,主罪法、赏军功。宋威、童猛为别部司马,屯驻峄醴,各六百石。齐鹏因治农有功,升屯田都尉,比四百石,负责村邑农桑。
夫人楚小清因数次立功,不免也颇得众心,故而拜其为五营都统,监掌各部,司马恭等得知情况,无有异议,反而一起举荐她为将军司马,千石。此后,于称谓之上都有所改变,诸将称我“主公”,而见到小清却俱凛然尊称“司马大人”,令我更是得意。
各部受封后都要积极筹粮募兵,广招户民。现在把军卒一分下来,每营基本上都摊到千余,只中军营较多一些。司马恭本就统领步甲二千人,再加上甲骑千五百人,已有三千余人的实力。最少的是王巍部,才步卒千余。我决心把甲骑至少发展到五千人,重甲步兵发展到八千人,其余各部,都要做相应的调整。
几日后,卫夫人李宣邀我往赴她处行宴。
峄醴城地域十分广阔。因为是天然要塞,所以城中巨岩凸起之处,便刨削四周,以为内城之防。高丈余,顶上逾万坪的泽被草木,原有一座气势恢宏的“天公庙”。四下灌木、密林丛生。至我军占领峄醴,我便着手摧毁庙堂,建立巨大庄园。现已历数月。
这些工程大都是我亲自设计,少部分由小清经手。因地制宜,准备以颜氏府第为中心,诸将府第居于左右。预计建筑费用可达四千万钱,相当于一位王侯全年的收入。当然,老子财大气粗,哈哈哈哈哈,最近又在盐、铁方面做的得心应手,家资丰足,造它十七八套都无所谓。
畿辅一带,乃东汉盛地,能工巧匠众多,因此创造出两汉辉煌宏伟的建筑文化。长安、成都、邯郸、临淄、宛是著名的大城市,而洛阳更是雄市之首。这里自先秦以来,就是黄河流域重要商业城市。经过东汉迁都以来,城市规模不断扩大。而班固的《两都赋》和张衡的《二京赋》都生动地描绘了它的繁荣景象。最著名的建筑,当属洛阳城西白马寺塔。我尝在京师,因此去过多次。塔名“凌云”,呈纺棰形,有十三层,五十多米,为当时洛阳最高建筑。游览白马寺,不禁深深佩服古代人超卓的智慧和高人的建筑技巧。自我在峄醴招兵买马,安顿流民而始,亦有许多工匠慕名而来。月初,两座庞大的水轮机开始在水渠间运转。而今寒日,虽不植越冬作物,但水轮为百姓的生活也提供了许多方便。在其完工之后,大批工匠加入了将军府邸的建设队伍中。我的各种提议、方案也令干了一辈子的老工匠大开眼界。
提议一:造窑制砖。窑至宋代以后始有,汉代砖通常为日晒而成,硕大而不用于建构房屋。通常都以木柳为基、泥砂石为料砌墙,屋子宽大、舒适。但容易返潮、斑驳,遇到大风雨时常崩塌。所以房屋一般屋檐极宽,伸展出女儿墙外成为走廊。建筑的人字形屋脊也十分稳重,沿檐时有雕刻,但房屋普遍感觉矮小,屋内加之梁、椽,便更觉空间狭窄。我坚持造窑制砖,差点要申请专利。
建议二:居室之中,再不是一间巨大房间用布幔或屏风分隔成卧室、起居室,而是直接造墙。古代的墙壁多涂桐油,室内不分隔间。屋子造好后,视主人富庶程度以锦缎、丝幔或麻布进行装饰,因为内壁不能涂油漆,又没有发明出涂料,所以用织物布匹作墙裙,极是奢侈。大半的农民家徒四壁,根本谈不上装修,只有大地主大豪族才有营造舒适生活环境的习气。而我要做的很简单,以砖料为基,泥沙浆为辅料,内壁到天花板一起铺设木板。至于制作方法嘛,工匠们总得和我开个会,研究半天,这才十分惊异地去做。
建议三:制巨大落地窗。古时非是无窗,而是无窗玻璃。两汉时的建筑采光并不是很好,常常阴雨天气,白昼就得燃灯。建制宽大窗户,增加居然自然采光,是我不得不做的事情。至于玻璃嘛,我跟小清会另想办法。其时这时期已有萌芽的玻璃制品,然而,东西方产品完全不同。只有西方玻璃制品,才用来制造器皿,在京畿刘氏金等几家铺子,常能见从大秦国(古罗马帝国)经丝绸之路运来的透明“石杯”,即古老的玻璃杯,价值数万金,乃进献天子的贡物。
李宣请我赴宴,先随同我参观了正在建设中的府邸。
她十分讶异地看了看我,道:“大人所做之事,妾从未见人做过。君孰非大贤,而不能达此境也。前次马贼追急,以火攻我,而将军镇定自若,反在周遭又点起火来。是时妾以为大人想保全名节而自焚。现在想来……呵呵,真是惭愧。”
她语调清晰沉稳,听得令人惊异。我自谦地笑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人被逼急了,什么办法都想得出来嘛。夫人见此居所布局,有什么见教吗?”
李宣敛容道:“大人所筑,不啻阿房之繁华富丽,令人赞绝。不过妾自青州行来,所过千里,民多居荆棘、草木之间,时有茅棚,已为上家。”
我想不到她会这么答我,不免苦笑起来,暗道是不是碰着鬼了。道:“夫人教训得是。不过在下虽一向任性胡为,缺少治国安邦之志,但对于百姓,却还是十分重视的。夫人强项,但你也该想想,这天下丧乱,为何天子诸官不担其责,而要我区区颜某担当呢?”
她似全不料我会这样反问,当下闭口不言。我一心找机会臭臭她,便接口道:“社稷之所以若此,刘汉其责大也。光武出身贵胄,云台二十八将、三百六十五功臣,无不世吏二千石,或为乡闾著姓。得权之后,国耗日虚。豪人之室,连栋数百,膏田满野,奴婢千群,徒附万计。其琦赂宝货,巨室不能容。马牛羊豕,山谷不能受。妖童美妾,填乎绮室,倡讴伎乐,列乎深堂。相此之下,百姓困顿,无田无产,流离失所,遍野饿殍。试问,朝廷对此都做过什么呢?天子还不是吃喝玩乐,骑驴溜狗,或者卖官鬻爵,税天下亩十钱,以修宫室……哈哈,哈哈!跟他们相提并论,我颜鹰好上了千倍万倍。这些工人们上一天工,给一天钱,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绝不会派兵强征。我不但给钱、粮之资,而且还免去他们全家半年的田税,每日上工三餐,都由军中供应。难道这一切我是错的吗?”
李宣咬着下唇不答。我瞪了她几眼,便听远远的有人叫道:“宣姐姐,你们怎么还不来呀?”正是孔露。
李宣看到她,象是遇到救星似的,低低招呼了我一声,便径自扭身去了。我扯高气昂,象打了个大胜仗一般,浑身舒爽,心道:哈哈,老子今天的口才真是非比寻常,把这臭寡妇搞得蓬头垢面,哇塞,胜了胜了!高声道:“大家都辛苦啦!今天我颜鹰作东,中午请大家吃肉!”
众工匠欢声雷动。我满意地挥挥手,这才离开。孔露在府院外等我,轻声道:“你是不是又和宣姐姐不高兴了?问她什么都不说,一脸沉思的样子呢。”
注:少君,李宣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