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月色很美，深蓝的天空中一轮下玄月，月光的清辉穿过树木落尽黄叶的枝桠，疏疏落落印在糊了青纱的木格子窗上，丽华不许小桃点灯，独自坐在窗前对着月光发呆。
却听楼下有人在小声的唤：“丽华，丽华。”丽华听出了是刘秀的声音，马上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来，示意他噤声，借着月光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去。
却见刘秀一身浅色的棉袍，立在月色里，犹如玉树临风，几乎可以与月色融为一体，丽华亦是淡粉色的棉裳，月光下，几乎可以看做是粉白色。头发披散了下来，只在鬓边簪了一朵丝绢做的粉色的海棠花。
刘秀看着她，眼睛里温柔的含着笑意，并不开口说话，只伸出手来，丽华乖巧的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刘秀把她往怀里拉了拉，说：“什么味道，这么香。”丽华说：“也没什么，白天日头好，把春天里收下的茉莉香粉晒了晒，许是弄到衣服上了。”
又问刘秀：“你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
刘秀说：“来和阴大哥商量些事情，傍晚的时候就来的，在这里用的晚膳，天色晚了，大哥留我住藏书楼的客房里，你没有下楼吃饭，所以没看到我。”他看着她，眼睛里是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
丽华说：“后晌表姐送来了许多煎饼，所以没有下楼去吃晚饭。”丽华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刘秀拉着丽华向花园深处走去，月光越发显得明快，两个人十指紧扣，穿过冷凉的月光和树影，来到院子里的湖水边，看到一块干燥的白色大石，刘秀顺势坐了下来，丽华挨着刘秀正要坐下来，刘秀说，石头凉，坐这里吧。刘秀拍拍自己的大腿，丽华羞红了脸：“不好吧，被人看见了。”
刘秀说：“都几更天了，哪里有人？再说家里的人都知道咱们两个是怎么回事。”不由分说把丽华拉进自己的怀抱里。
刘秀说：“大哥要起兵了，战场上刀枪无眼，你先要有个心理准备呀。”
丽华掩着起他的口：“你不要说了，我要你好好活着，一直好好活着。”
刘秀笑着说：“你急什么，我也就是说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当年高祖斩蛇起义，不也打下了偌大的江山？”
话锋驿站，“不过，我马上要出发去舂陵了，舂陵是我们刘氏一脉旧日的封地，现在要去那里联合族人一起起兵，下次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丽华抚着他修长但略有些硬茧的手指，有点失落的说：“这双手，本来就是握剑的手，我怎么好意思一直牵着不放呢？”
刘秀爱怜的抚摸着她的秀发，看着她不知忧愁的脸，真希望她一直能这样无忧无虑下去。
刘秀眯着眼睛说：“这么直接，你都不会假意挽留一下，也好叫我知道你心里还是在乎我的。”
丽华捏了捏他的耳朵：“我在乎不在乎你你心里最知道，还用问我。”
刘秀长叹一声，紧紧把她拥在自己的怀抱里，
丽华说：“你要走了，也不跟我说点重要的事情。”
刘秀笑笑说:“你想要我说什么，等我回来，娶你为妻？”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不，丽华，我不会那样说的，我爱你，但我却不能承诺你什么？我对你的爱，超越生死之外，它就在这里，不会因为外在的力量而改变。生命本来就是黑夜中的旅程，我们只能看到自己脚下的那段路，而猜测不到结局，我只想，能在一起的时候，给你我最好的自己，和你分享春华秋实，人世间的种种美好。并且用这样的美好，作为光芒送给你，纵使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这光芒，也会照亮你即将要走的路。”
丽华点点头，“我知道。”夜凉初透，还要再说什么，他灼热而缠绵的吻已经覆盖上来。没有风的干爽晴朗的月夜，月光也似蜜糖般粘稠甜蜜起来。天地萧萧，而心却是敞亮和温暖的。
过了许久，寒气渐渐重了起来，丽华担心刘秀坐在大石头上着凉，就把手递给他：“送我回去吧。”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又牵回到他粗糙但温暖的大手里，两人踏着露水和月光，慢慢的往回走，走到楼下，丽华说，你等我一下，跑上楼拿下一只小包袱来。
刘秀说：“兵书？”丽华笑了：“这个你都猜得出来。”刘秀说：“我想大小姐总不会在这么重要的时刻送我一包煎饼吧。”
话还没有说完，丽华的吻已经覆上他的双唇，短暂甜蜜的吻别，丽华附在他耳边说：“我等你回来，为我珍重。”用了一点力气，在他的耳垂上咬了一下，转身离去。刘秀吃痛，在后边说：“把人咬疼了！”丽华上楼去，头也不回：“咬疼了才好，这样你才会记住我！”
刘秀唇边含着甜蜜的笑意，无奈的摇摇头，自去藏书阁的东厢房歇息。
乱梦三千，迷梦蝴蝶，清晨醒来，唇边是否还留着昨夜梦中的吻痕？
这是一个清冷的晚秋的早晨，刘秀早早就起床了，天刚蒙蒙亮，风刺骨般的寒冷，刘秀穿过花园里落光了叶子的树木，走到丽华的绣楼下，他站了片刻，转身大步离开了，他不想惊扰她的好梦，也不愿分别时相看泪眼。未明，是一种深蓝和灰色混合的颜色，风卷起枯叶在脚下打转，新野城的长街，在乱世里愈显萧条，还未走出繁华的地段，已可见断壁残垣，风中是破败的酒旗。早起的路人，不过是附近的菜农，也多是衣衫敝旧，生意萧条。为了不惊扰路边人家的好梦，刘秀没有骑马，只牵着马向前走。
依稀记得童年时早晨的市集，卖各色早点的店铺，附近的乡民都会带着新鲜的蔬菜和水果来到市集上，那时的早市，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什么时候，才能让天下的平民百姓都过上正常的生活？
刘秀牵马独行，前路是未知的苍茫，这一刻，他不过是纯白的少年郎，怀着经天纬地的志向，心中牵挂着相亲相爱的人儿。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只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条路，既然选择了，就必须要走下去。
晨起，等丽华梳洗妆扮好，蹦蹦跳跳的去找刘秀，藏书阁西厢房叠得整整齐齐的床铺上，已经早没有了刘秀的身影，丽华怅然若失，跌坐在刘秀睡过得床铺上，伸手探进棉被里，还有他留下的余温，丽华俯下身来，用脸颊贴着棉被，无声的哭了起来。
闺阁中的生活，一日日，不过是弹琴，绣花，读书，她想念着他，无时无刻。思念如影随行，在她路过花园的流水时，在她一低首一凝眸的瞬间，她都会想到他的眼神，他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