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始元年十月,更始帝刘玄迁都洛阳。长安的将士拉来一车车宫里的衣物摆设,总算将迁都的仪式维持了下来。刘秀是这些人中唯一在长安太学中历练过的人,各项礼仪,大到典礼仪式,小到宫殿中摆设,侍者的挑选和训导,都要亲力亲为。天气已经转凉。一些怕冷的兵士,已经早早换上了冬衣。冬日里萧疏的气息,仍然自冗繁的典礼仪式,喧闹和争权夺利的纷争中丝丝缕缕的渗透了出来。在这样的时候,刘秀不仅要把每一件事情做的滴水不漏,更加要刻意的隐藏自己,把大部分的功劳都推给刘赐。刘赐正式被拜为承相,一时间,春风得意。刘玄定都洛阳,以为天下江山,已坐稳一半,再加上前方将士捷报频传,便大肆封赏,洛阳城的宫殿,曰曰欢歌夜宴,好不热闹。
刘秀却沉寂着,仿佛冬天里沉潜水低的鱼,用最少的活动和最少的氧气维系着自己。直到有一天,在街市上遇到了冯异。一别月余,乍然相见,说不尽的惊喜。刘秀看他身戎装,便问是否为公干而来。冯异笑说:“难道就不能专程来探望你来?”刘秀说:“你来见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只怕兄台这么忙的人,没有这等闲心。”冯异爽朗一笑:“多曰未与你把酒言欢,因我外祖家便在这洛阳城中,我颇识得几家勾魂摄魄的酒馆,打听到其中一家,虽经战乱,依然还存有陈年佳酿。”刘秀笑说:“还有这等好事?”冯异说:“好事还在后头呢,怎么样,一起去,一醉方休。”刘秀说:“正合吾意”两人一走到醉仙楼,果然是陈年好酒,煮酒论天下,说到高兴处,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直到店小二开始上铺面的门板,才发现外边已经是夜色深浓。而冯异,已是不胜酒力,伏倒在桌面上。
结了账,扶起冯异,尚可勉强走动。于是两人一搀一扶,行走在午夜冷清的大街上。是夜月朗星稀,寒风吹过袍袖,衣袂翻飞。刘秀忽然想起,多年前起事前,也是这样一个冬日的夜晚,大哥刘演和门客们一起吃酒到深夜,自己奉嫂嫂之命去接大哥回家,一路上,大风凛冽,哥哥说不尽的豪情壮志。这一切,却清晰恍若昨日。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回到驿馆,扶冯异上床休息,帮他除去鞋袜及外衣,盖好棉被。自己去打盆水,洗去面上的风尘,正准备歇下,却见冯异已经在床上坐起,目光炯炯,全无醉态。不觉哑然失笑:“公孙你折腾我半天,原来是装的”冯异对道:“武信候为更始帝打下了半壁江山,又为定都立下汗马功劳,却无封赏,如今仍居驿馆,又是为何?”刘秀说:“是我向左承相刘赐说的,并不为封赏。此番只想早日交差,回宛城和娘子团聚。”冯异的表情,开始变得难以捉摸:“那又为何无端叹息?”刘秀说:“不过想起一些陈年旧事。”冯异话峰一转,说:“你可知左丞相最近一直为何事奔走?”刘秀如实相告:“不知,不过秀猜测左丞相如果真有燃眉之急,必为河北这事。”冯异说:“左丞相本欲荐你前去,却被奸人阻饶,所以等待转机”刘秀说:“你以为转机是何时”冯异说:“所谓时势造英雄,转机却都是自己创造的,你再想想吧。我先睡了。”说完倒头便睡。留刘秀一个人,一头雾水。
辗转反侧了大半夜,天蒙蒙亮才睡下,醒来时,冯异已不知去向,他的靴子也不知去向。放靴子的地面上,用小石头摆出了几个字,右丞相。后来又在门后边找到了靴子,里边放了一颗夜明珠,是昔日赠冯异的最为贵重之物。心下已然明了。却为此等情谊,感慨良久。
春恨秋悲,相思无解。时光凝滞又缓慢。连绵秋雨,更添凄凉。连手中的书卷,也觉得枯燥烦闷。恨不能生成男儿身,与他并肩,分担这世上明枪暗箭,而她,却又不能与他并肩,成为他的负累。明明是自己费尽了心思推了他出去,却还是,恨他的凉薄。生逢乱世,每个人,自保就好。何必去费尽心机,为那些功名利禄?秋意渐深,厅前枯坐,放眼望去,枯藤残枝,落叶萧瑟,一阵凉风穿过游廊,枯叶在眼前打看转儿。娘拿了一件薄棉袍,旁边由小桃搀扶着,远远的走了过来。等到跟前,才幽幽叹了一口气:傻闺女,人在不在身边,日子不还是一样要过。说着把棉衣轻轻的披在了她身上。又说:阴家祖训,世代退隐避世,而如今是避无可避了。天下已经乱成这个样子了,人呢,还是快活一时是一时,没必要自己为难自己。这时从前边游廊里匆匆跑来一个小厮,在台阶前报来,锦贵人来访。娘亲一时慌了神,一边整理起衣服,一边手忙脚乱的抹头发。丽华说:娘,你也不必慌了,你回房里便可,你在这里,她也拘束,你也拘束。”丽华娘一想也是,便叮嘱了丽华几句,不过是今非夕比,凡事要留点心眼,便扶了丫环离开了。丽华也赶快起身,随了小厮前去迎接。刚走出花径,却见锦娘一身彩环锦绣,只带贴身丫环一人,走了过来。出落得越发动人。粉彩色锦裳,衬着粉白的鹅蛋脸盘儿,如画眉黛下翦翦双瞳,行走起来,香风细细。心中不由叹道,看来刘玄对锦娘还不错。按照礼数上前行了礼,锦娘赶快搀扶她起来。说“这里并无外人,姐姐不必拘礼。”便携起丽华的手,丽华带她穿过花径,来到自己的绣楼前。两人进了屋去,在榻上坐下。丽华微微一笑:“看娘娘如今的气色,可知日子过的不错。”锦娘说:“不过表面光鲜罢了,倒是你,着着憔悴很多。”丽华说:“我还不就这样,小鲤鱼呢?怎么不一同带来?”锦娘说:“他闹腾的很,带出来多有不便。”丽华说:“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却见锦娘眼圈儿一红,说:“我也已经多日没见过他了。”丽华惊讶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锦娘说:“刘玄新纳了一个韩夫人,为怕刘玄借看小鲤鱼为名在我那里留宿,仗着自己得宠,生生把小鲤鱼夺了去。”丽华说:“刘玄竟然依了她?”锦娘泪水涟涟:“刘玄耳根子本来软,那妇人颇有些手段,说小鲤鱼资质很高,要当做储君培养,我一个乡野村妇,白白误了孩子。”丽华说:“谁能替代得了生母的养育?”锦娘说:“那韩姬,识文断字,眼珠子转一圈就一个主意出来,我哪里斗得过她,所以才刻意装扮,希望有一日能吸引刘玄的注意,重新得宠,好把小鲤鱼要回来。”丽华说:“你切不要太过烦恼,花无百日红,过段日子再看看,或许有转机。”忽然想起,便问道:“更始帝不是已经迁都洛阳了吗?怎么你没去?”锦娘道:“奶奶这几日老说心口痛,我便多陪她几日,奶奶年岁大了,这一去,更是不知道相见何日了。再说他那些宠姬中,就我根基单薄的,朝中无人撑腰,让她们先去争宫殿,争赏赐去,我不去凑这热闹。”丽华沉吟了一下,说“你能这样想,是最好不过了。最重要的是保存自己,才有从头再来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