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你曾道世珍一家他日当大富大贵,只世珍蹉跎今已年过不惑。家中徒然四壁,我今又新添一儿,家中三子两女,方今天下纷纭,朝廷赋税苛重,莫说富贵,且叫世珍一家如何度日呐”,说话的正是濠州钟离人朱世珍,其时正是元文宗戊辰年。
先时,朱家累世为农,但传及朱世珍一代时,那世珍粗通文字,早年与皇觉寺昙云法师高彬相善,大师曾对他说道:“濠州钟离系八仙汉钟离成仙的区处,钟灵毓秀,依你的命相看来,若迁居此处,百年后你家必定大富大贵”,那朱世珍听得大师此言,当时连夜回家与其妻商议。其妻父当年乃是宋末大将张世杰的亲兵,只是南宋消亡,一家颠沛流离,为谋生不得已下嫁朱世珍。待世珍与她议起昙云法师大师相劝举家迁往钟离,便说道:“相公,妾身素闻那昙云法师高彬乃是远近闻名的得道高僧,人凡有疑难不决者皆向其询问,其言无所不中。即大师今言若迁居钟离日后必当大贵,定有其中道理。且即使无大师此言,妾身亦有此心久矣”。
朱世珍心奇,便问:“夫人何出此言?”,夫人答道:“相公莫非忘了,先父曾为宋将张世杰亲兵,那张世杰文武双全,手下更有能人异士幕僚无数,一日先父曾听张公与幕僚相议道:‘拼死相争,大宋固然是气运已尽,只是胡人气数亦是不长,百年后定当有真主自濠梁出’。我当时年幼,自是不放在心上,自嫁与相公后,一心只想安生持家,自是不复记得此言。今相公说道大师相劝迁居濠州钟离一事,妾身忽然心动,忆起先父此言,恰与大师之意暗合,其意莫非是若我夫妇迁居钟离,可得贵人相助?”。
当下朱世珍听闻夫人所言后,也不由得心动,于是夫妻两连日迁往钟离县。只是一转十余载过去了,朱家家境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加困苦起来,又新添了三子二女,全仗着朱世珍一人勉力维持,日子自然艰苦。恰是近期昙云法师高彬云游归来,顺道他家,朱世珍便将这十余年迁居钟离的困苦怨言一盘托出。
对面的老和尚手捻长须,静坐着听完朱世珍的诉苦,只是抚须笑道:“世珍老弟,你忘了贫僧当时和你说的话了么?贫僧当时说的是‘依你命相看来,若迁居此处,百年后你一家必当大富大贵’。世珍老弟,现在你迁居钟离也不过区区十余载,尚远未及百年呐”。
“你!好你个高彬,我道与你早年相好,原以为你是得道的高僧世外的高人,没曾想你竟拿这等没头没脑的言语来诓我一家十余年,你……”,朱世珍多年的富贵期望一下子被高彬的一句“百年之后”化为乌有,他几乎就要暴跳起来,却被一旁侍座的朱氏拉了下来,“相公且慢,你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性子急,且听大师解释完再言语也不迟”。朱氏到底是有事受过其父的教育,颇有见识,在劝下朱子珍后,朱氏起身敛裾行礼,问高斌道:“适才大师说我夫妻一家当百年之后方能富贵,大师之意莫非是我夫妻福薄命浅,富贵之说当应验在我儿孙一辈?”。
“正是此意,却又不尽然如此”,高彬听得朱氏言语,方才微微睁开眼睛。
“那大师之意可否赐教?”,朱氏夫妇对于高彬之言都有所不解。
“唉,这其中原本是天意,也是人意,夫人既然想问,贫僧也就只好合盘相告了”,高彬一边捻着胡须,一边拨动念珠,缓缓说道,“当今朝廷,本是北方胡夷,靠得几位英主以蛮力收拾残宋入主中原。但中原之地历为我华夏祖居,蛮夷本茹毛饮血之徒,又岂能、岂知长治久安,因此黎庶皆是人心思汉”。
“大师所言极是,先父亦曾说及此节”,朱氏说道。
“夫人端的好眼光,且说当今朝廷传至今上顺帝,那顺帝昏庸远甚于历朝,信奉番僧,日耽淫乐,什么演揲儿法,什么秘密戒,又有天魔舞,造龙舟,制宫漏,专从玩意儿上着想,把军国大事统统置于脑后,因此朝政更是****无比。更有那佞臣哈麻兄弟,及秃鲁帖木儿,导上作奸,反言听计从,还要征集民夫浚通黄河。如今各地是民不聊生,怨声载道,艰难困苦处又岂止你朱世珍一家?”,老和尚说着停了下来,看着朱世珍。
到底还是朱氏聪明,连忙赔罪道:“大师勿怪,我家相公与大师乃是数十年的交情,他性子急,大师不必计较,妾身这里代相公给大师行礼了”,说着朱氏离座敛身就要行礼,却被高彬双手搀住,意味深长的说道:“夫人不必多礼,此时夫人更加要多多保重身体啊!”。
朱氏脸一红,不再言语,高彬继续说道:“贫僧云游燕赵、两淮、江南,见各处虽然尚未有民变,然则山崩地震旱干水溢诸灾,以及雨血雨毛雨氂,陨星陨石陨火诸怪象,时有发生。此乃是冥冥之中上苍的示警,只可惜当今朝廷荒淫无道,竟毫不知勤政修德。所以天意亡胡兴汉,我观各处地形,唯濠梁之间当出真主,混一中国,匡乱扶正,贫僧所言的迁居钟离后的大富大贵就是应验在此处”,高彬这一番话说的明白透彻,他见朱氏夫妇面面相觑,猜想他们也知其中一二深意,便不再深说下去,只是问道:“适才世珍老弟言及家中已有三子二女,可否让贫僧一睹令郎令爱风姿?”。
朱子珍于是将二子二女唤入,朱氏手里还怀抱着个刚满周岁的男婴。那高彬用手将每个孩子都慢慢抚摸过,却只是感叹道:“奇怪,不对呀,令郎令爱虽是日后富贵,却终也是无福消受”,他又出门进门环绕着看,一边看还一边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呀,不对呀,不对呀”,忽然他又上下反复打量着朱氏,反复恍然大悟的问朱氏道:“夫人昨晚可曾遇着异象?”。
这一问朱子珍顿时糊涂起来,朱氏却红着脸答道:“妾身昨晚曾梦及一神人,金盔金甲,手中拿一丹朱授我,命我服下。我依其命吞下朱丸,本以为不过是南柯一梦,却曾想醒来良久后口中都觉得甘香异常,妾身乃一介女流,自然又羞于将梦中之事向他人言及,今大师问起,不敢不以实相告”。
“哈哈哈哈,这就对了!恭喜夫人,贺喜夫人!”,高彬兴奋的胡子都撅断了数根,又对朱世珍说道,“世珍老弟,兴旺你家的主就要到了!哈哈哈哈……”。
高彬一反常态的接连放声大笑让朱氏夫妇都摸不着头脑,便问道:“大师何出此言?”。
高彬依然沉浸在刚才的兴奋中,险些没有手舞足蹈,他一把抓住朱子珍的手,激动地说道:“夫人梦中的神将,乃是八仙中汉钟离所化,今天神以真主降临朱家,此子日后又岂止是兴旺朱家!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呐!”。
朱世珍这才听得明白,问道:“大师是说我夫人又有身孕了?且我朱家日后的富贵都在此子身上?”。
“正是如此!”。
“哎呀,多谢大师呀”,朱氏夫妇顿时欢喜起来,对高彬说道,“大师稍慢,我夫妇当略表薄意”。
“诶,不用了,只是你夫妻命薄福浅,终恐难抚养此子。切记:日后若有艰难处,需至皇觉寺求佛。且贫僧还有一要求:此子须拜我为师”,说罢,高彬径自告别朱氏夫妇,回到皇觉寺。他往山下朱家方向望气时,不禁感叹道:“真是一代英主呐,可惜朱家虽产的真主,历尽磨难却终无一人享的此福、逃得劫难。时也、运也、命也!可惜呐,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