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二，离元宵节还有三天，后花园里春花烂漫，陈烨一大早就坐在一座凉亭的栏杆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栏杆下几尾锦鲤在池水里嬉戏。春寒料峭，他的衣衫很单薄，大黄狗依偎在他的脚下轻轻地摆着尾巴。
金八爷在隔着月牙门的另一进院子里耍着太极拳，太阳刚刚升起，金八爷对着站在月牙门前的金管家道：“我还以为我是起得最早的一个，没想到他起得比我还早。”
金管家笑笑道：“听说他昨夜根本就没有睡觉。”
金八爷吐了口气道：“他这样下去怎么受得了？”
金管家道：“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金八爷道：“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值不值得？”
金管家叹了口气，“无论值不值得，至少不应该这样虐待自己，如果是我，起码都应当将肚子吃饱再说。”
金八爷道：“难道他连早餐也没有吃？”
金管家道：“听说好像只吃了几个红萝卜。”
金八爷道：“几个红萝卜？这也能当早餐？厨房难道没有给他做吗？”
金管家道：“听厨房的老王说，他早上起来准备做早餐，看到李宝晴的房间里正亮着灯，于是从窗外看了看，只见李宝静正坐在椅子上像老僧入定般。老王正做早餐的时候，他却踱进了厨房，拿了几个红萝卜就走了。老王问他想吃什么，他说没有胃口。”
金八爷摇着头道：“这样下去，只怕还没到元宵节，他的身体已经垮了。”
金管家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他这样的一个人，竟是如此多情。”
金八爷道：“如果是你，遇上这样的事情，你能吃得好睡得好吗？”
金管家想了想道：“我只希望永远也不要遇上这样的事情。”
金八爷耍完一套太极拳，金管家为他披上袄子，时间刚刚是六点三十分，金八爷迈步往饭厅走去，早餐的时间到了。五十岁后，金八爷的生活就开始变得很有规律，应该睡觉的时候睡觉，应该吃饭的时候吃饭，他绝不会为了任何时情难为自己。
桌上的早餐很丰富，“早餐好，午餐饱，晚餐少。”这是老祖宗留传下来的金科玉律。
金八爷正在吃着一碗八珍海鲜粥，吃到一半的时候，忽然一名警卫跑来报告，泮塘警局的警长高学元登门求见。
金八爷道：“高学元？他找我有什么事情？”
警卫道：“他没有说，他只说一定要见八爷你。”
金管家道：“只怕又是上门打秋风的吧！一个小小的警长要见八爷，八爷就得见他吗？”
金八爷道：“这个高学元我认识，他不像那种人，”然后转头对警卫道：“你请他到大厅坐下，不要怠慢了人家，告诉他，我一会就过去。”
金管家道：“八哥，如果像这些小小的警长都要你亲自接见，你每天岂非连吃饭都没有时间？”
金八爷瞪了金管家一眼，“最近你好像变得很爱唠叨了，但这些说话你说说就算了，一个人不要自视太高，否则总有一天会害了自己，我们这种年纪折腾不起了，所以你不但要管好自己的嘴巴，也要管好下属的嘴巴，不应该说的千万别多说。”
金管家低头道：“我明白的，八哥你担心李宝晴住在这里的风声传出去，但你大可放心，知道这事的人并不多，况且都是心腹，绝不会出现八哥你担心的事情。”
八珍海鲜粥吃完了，金八爷迈步来到大厅，高学元正坐在沙发上喝着茶，金八爷拱手笑道：“高警长，怎么这么早？”
高学元急忙站起来，道：“八爷，你好。”
金八爷挥挥手道：“高警长不必拘礼，只是不知找我金某人所为何事？”
高学元道：“八爷，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情，我只想你安排我见一个人。”
金八爷目光闪动，“你想见谁？”
高学元低声道：“李宝晴。”
金八爷看着高学元，掏出手帕擦了擦光头，嘴角露出一抺笑容道：“高警长，若我没有记错，当天在酒店里是你亲自将李宝晴带走了。真奇怪，我又不是保卫局的局长，你想见李宝晴应该找保卫局的局长大人啊！”
高学元笑笑，“八爷这是为难在下了，广州城的人都知道，李宝晴除夕当晚就越狱逃走了。”
金八爷的脸色忽然变得严肃而冷峻，“高警长这是什么意思？李宝晴越狱逃走了，你却问我要人？你是不是认为我窝藏了李宝晴？”
高学元摇着头道：“八爷，你误会了。”
金八爷淡淡道：“既然是我误会了，那就是误会了。”然后大声对外面的警卫道：“来人，端茶送客。”
高学元急忙摆手道：“八爷，你先听我说完。”
金八爷道：“若果是其它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若说到李宝晴，高警长，你自便吧！”说完拂袖而去。
高学元在大厅呆站了半晌，金管家忽然慢悠悠地背着双手走了出来，“高警长？”
高学元看着金管家道：“先生是哪位？”
金管家笑笑道：“高警长，你不必管我是哪位，我只想告诉你，今天你来错了地方也找错了人。”
高学元想了想，点头道：“也许，也许我真来错了地方也找错了人。”
金管家在沙发里坐下，道：“虽然你来错了地方也找错了人，但我们还是可以聊聊的。”
高学元看着金管家道：“聊什么？”
金管家道：“我很有兴趣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高学元道：“什么消息？”
金管家道：“你找人都找到了金家公馆，还不明白？”
高学元道：“猜的。”
金管家笑笑道：“年轻人，我可以告诉你，吃错了东西未必会丢掉性命，但有时候说错了话随时都会把性命丢掉的。”
高学元点头道：“这个道理我明白。”
金管家道：“现在日本人正在缉拿李宝晴，你却到金公馆要人，是不是实在有点不把金家放在眼里？”
高学元道：“我不是日本人，我也不是为日本人做事的。”
金管家道：“我当然知道，否则我已经让警卫在你身上打出几十个窟窿了。”
高学元叹了口气，“你们实在误会了。”
金管家从衣袖里掏出一叠钞票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就算是误会一场吧！高警长，我也不想难为你，今天就当你没有来过好了，你们当差的也不容易，我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走吧！我们金家虽然也没什么了不起，但门下数千门生也不是好惹的。”
高学元没有拿茶几上的钞票，他叹着气走出了金家公馆，沿着金家公馆的墙根慢慢地走着，他知道自己一定没有猜错，李宝晴八成藏在金家公馆里，但自己却做错了，不但见不到李宝晴，还很可能得罪了金八爷，想到这里，他忽然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为什么有的人总喜欢自己打自己呢！即使自己觉得自己窝囊，其实也不必虐待自己的。”
高学元抬头一看，金家高高的围墙上，李宝晴正坐在墙头，轻轻地抚摸着身边的一只大黄狗，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高学元苦笑，“我果然没有猜错，整个广州城也只有金家才敢收留你。”
陈烨抬头看了看天空，“今天的天气不错，正想找个人聊聊天，真巧你就来了。”
高学元道：“你知道我会来？”
陈烨道：“其实你不来，今天我也会去找你。”
高学元道：“哦！”
陈烨道：“你找到浅田俊逸的尸体了吗？”
高学元道：“如果找到了我就不会来找你了。”
陈烨道：“那你就不必找下去了。”
高学元道：“为什么？我师傅还在大牢里，我不想他后半辈子都在大牢里渡过。”
陈烨道：“如果浅田俊逸的尸体已经给野狼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吃进了肚子里，你到哪里去找？”
高学元道：“只要有一线机会我也不会放弃，我这次来就是想找你问清楚，他到底死在哪儿？飞鹅山这么大，你总应该给我说清楚一点。”
陈烨叹了口气，“没用的，有些事情就是命里注定了的，即使你找到了他的尸体，也未必就能给你师父带来好运。”
高学元看着陈烨，“那你就不应该给我带来希望，你这是在捉弄我吗？信不信我一枪把你给崩下来。”
陈烨笑笑，“有些事情本就是命里注定的，你如果非要强求不一定能求得到，但你如果看开一点，说不定好运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高学元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烨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救你师傅，你可以把我供出去，供给日本人，那时候不但你的师傅不必再在大牢里终老余生，你还可以升官发财，你可乐而不为？”
高学元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我真的有这样想过的。”
陈烨看着他，“那你为什么不这样做，我现在就在这里，你现在还来得及。”
高学元看着陈烨，“但你应该知道我一定不会这样做的，我高学元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但我师傅他从小就教导我要做一个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人，除非你真的是杀害王世平的凶手，如果有证据证明你是杀害王世平的凶手，我一定会逮捕你，让你接受法律的惩罚。但若要我昧着良心出卖一个人，换回我师傅的自由，我做不到，我师傅也不会原谅我的。”
陈烨点点头，“就凭你这几句话，我突然觉得你没有这么讨厌了，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高学元道：“什么交易？”
陈烨边抚摸着大黄狗边道：“你帮我找一个人，我帮你找浅田俊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