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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绿色星球

世界笼罩在幽暗中——寒冷得令人无法忍受。外面万物寂静——静谧异常!偶尔会从身后黑暗的房间传来如同石头碎块掉落之类的轻响[1]。时间消逝,夜晚掌控着大地,无法穿透的黑色包裹着一切。

我们熟知的夜空已经没有了,就连零零落落几颗星星也消失不见了。或许是因为身处黑暗无灯的房间,房顶已破烂,所以才能看见。也只有在无形的昏暗中,暗哑盘旋的火焰才能散发光辉。遥远的北方还有一团雾状的光亮,柔和地闪烁着。除此之外,广袤的夜空里就没有光线了。

光阴静静地流逝。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漫长的岁月在时空中漫步,途经我身边,紧接着不发一言沉默地离去,无穷无尽,无始无终。而我,依然坚挺着,旁观着。此刻,太阳边缘的亮光有时依稀可见,有时,比如现在,一会儿闪耀一会儿熄灭,来回地变幻。

突然一道火焰划亮夜空,短暂地点亮死气沉沉的地球,使我得以一窥大地的寂寥。火焰似乎来自太阳——从太阳中心某处沿对角线射来。一瞬间,我大吃一惊,瞠目结舌。接着跳动的火焰熄灭,幽暗重新降临。不过现在不像方才那么黑暗了,太阳之上环绕了一圈莹白色的光。我仔细地瞧着。难道太阳上发生了火山喷发?这想法刚一萌发便立刻被我否定。火山爆发的光绝不会如此耀眼,辐射范围也不会如此之大。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想法。太阳系的一颗内行星坠落其上,剧烈的撞击迸发出炽热的光。这个解释似乎更加合乎情理,也与那道突如其来点亮死寂世界的巨大强光相吻合。

我远眺夜幕,兴致盎然地盯着划破夜空的白光。无疑,它透露了一条信息:太阳仍在疾速自转[2]。因此,我明白时光依然以难以估量的速度流逝着,尽管在地球上早已没有了时间概念,生命的痕迹已然消失,白昼埋没在了过去。

那朵火焰蓬勃而出之后,亮光显现,明亮的火焰呈带状缠绕在太阳上。但随着我的注视,它的颜色缓缓变深,散发出红润的色泽,而后沉淀成暗铜红色,很像太阳光芒耗尽后的颜色。现在色彩再度加深,一段时间后,颜色波动变化,一会儿发亮一会儿黯淡。又过了许久,终于消失了。

很早以前,太阳闷烧的边缘就退变成黑色了。如此,世界沉浸在无声息的黑暗里,在无尽的岁月中围绕已耗尽能量的太阳那沉重的躯体,奔跑在自己幽暗的轨道上。

这期间,我头脑中涌现出的各种想法几乎无法用语言描述。起初,思维很是混沌杂乱,之间也毫不相关。但是很多年以后,我的灵魂似乎感染了世间那无处不在的孤寂与令人窒息的沉闷,浸满了孤独与郁结。

沉溺在这种情绪当中,我的头脑忽然清明,从未有过的清晰。我绝望地意识到,世界可能会永久地停留在黑夜之中,在时空间漫无目的地游荡。一时间,这可怕的念头充斥全身,一股无法抵挡的孤寂席卷了我。此时此刻,我本会悲伤难过,放声大哭。然而不久,这种感觉不知不觉地减弱,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喻的希望。我耐心地等待着。

时不时的,总有东西掉落的声音从身后的房间里传来,模模糊糊。有一次,我听到一声巨响,禁不住回头去看,却忘了黑色的夜幕阻隔了一切视线。我凝视着天空,下意识地望向北边。是的,星云依旧在闪耀。事实上,我几乎能够臆想到它们更清晰了些。我长久地注视着,在无边无际的孤寂中,柔和模糊的星云仿佛是亘古的变化中唯一不变的存在,提醒着我已经逝去的过去。真是怪异,一个人竟然能从这些琐事中汲取安慰!然而,如果我知道——还是等到合适的时机再讲述吧。

许久,我仰望着夜空,没有像往日在原来世界那般一会儿便睡眼朦胧。我是多么渴望能有丁点睡意,只为度过这漫长的时光,远离纷扰的困惑与思绪。

有几次,几块大石块掉落的声音打断我的沉思。有一次,我似乎听到有人在身后的房间里窃窃私语。不过什么都看不见。黑暗好似浓墨,任何东西都无法辨别。但是却可以明显地感受到什么东西残忍野蛮地侵入我的感官,宛若死物般贴近我——柔软却又极为冰冷。

无法抽身而出,我愈加惶恐不安,渐渐无法喘息,全身血液纵流。我明白自己的情绪必须逆转,于是努力转移注意力。转向窗口望向北方,寻找白茫的星云,我相信它们就是我们飞离的恒星宇宙,既遥远又如梦似幻般明亮。抬起双眼,我惊讶不已,模糊的亮光竟然化作一颗鲜绿色的巨大星球。

我诧异地瞪着它。突然想到:原来地球一直向着这颗星球的方向运转,并非如我想象的离它越来越远。它也不是地球飞离的那个银河,或许是颗外围的星球,从属于某个庞大的星群,掩藏在浩瀚的太空中。我敬畏又好奇地盯着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新奇的事情呢?

一时间,各种模糊的想法和推测充斥着我的头脑。我几近贪婪地凝视着地窖般漆黑的世界中唯一的一处亮光。我重获希望,摒弃令人窒息的绝望。无论地球朝哪个方向运行,至少在向着光明的国度而去。光明!人只有在无声的黑夜中度过永恒才会体会没有光明的恐惧。

慢慢地,星球在视野中逐渐放大,很快就如曾经的木星那般明亮。随着体型变大,它的色泽也愈加明艳,好似一颗巨大的翡翠,散发的光芒照亮了整个世界。

光阴静静地流逝。这颗绿色的星球宛若天空中的一朵火焰。稍后,我又吃了一惊。新月的轮廓在夜空中幽灵般地飘了出来,崭新的巨型月亮,仿若自幽暗中凭空而生。我呆呆地站立着,凝视着前方。相对而言月亮貌似离地球比较近;不知道地球是如何在我眼皮子底下靠近它的,而且靠得这么近。

星球的光芒愈加明亮,现在能隐约看见地面上的景象了。我仔细地扫视着大地,试图分辨地球表面的种种。不过光线还不够。很快我便放弃了,转而继续盯着那颗星球。即使分神的这一小会儿,它的体积又变大许多,似乎有四分之一个满月那么大了。它的光芒异常耀眼,颜色却是极其陌生,给人极不真实之感;外面阴影中的景象亦显得虚幻之至。

这时,新月愈加璀璨,开始散发些许绿光。星球不断地变大变亮,足有半个满月大小。随着它的变化,月亮也逐渐明亮,染上从未有过的绿光。在它们交织的光辉下,大地的一切毫无遗漏地展现在我面前,清晰可见。我几乎能够环视整个世界,俯视着它在奇异的光线下清冷糟糕的样子,全然的沉闷。

不久,我意识到这颗燃烧着绿色火焰的星球自北面缓缓划出,向着东方而去。起初,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很快便确认了这个事实。它逐渐沉落,与此同时,荧绿的新月也逐渐褪色,变成铁青色天幕上的一弯弧线。之后,便从最初出现的地方消失了。

这时这颗星球与隐藏在黑暗中的地平线呈三十度角,与满月一样大。不过,我还是看不仔细。因此我确信它与地球依然相隔甚远,而且它的体积一定非常庞大,超出人类所能预想的范畴。

忽然,星球的下沿从我眼前消失—似乎被一道笔直的黑线隔断。一分钟——或是一个世纪——过去了,星球落得更低,半个身子都从视野中消失了。辽阔的平原上浮现出巨大的影子,迅速向前推进。现在只能看见星球的三分之一。我蓦地明白了眼前发生的这奇幻景象:死去的太阳那巨大的身形遮挡了下沉的星球。更确切地说,是太阳受到星球牵引力的作用,带着地球朝着其飞驰[3]。这些想法在我脑海中生根发芽,同我一起见证了星球最终的消失,彻底隐藏在太阳大大的背影之后。幽暗重新弥漫在大地上。

我在黑暗中感到无比寂寞和恐惧。长久以来第一次,我想起了大坑,还有里面的“居民”。之后更可怕的记忆浮现在眼前,有东西出没在沉睡之海的岸边,潜伏在这座古老建筑的阴影里。它们去哪儿了?我捉摸不透,可怕的想法令我战栗不止。我蜷缩在惊恐之中,拼命地胡乱祈祷着光亮到来,好将席卷大地的寒冷和黑暗驱逐出去。

很难说清等了多久,不过必然是很长的时间。突然间,一丝光亮隐约出现在前方,越渐清晰。刹那间一束鲜亮的绿色撕开黑暗,远处夜空中出现绿色火焰,瞬间大地沐浴在翡翠绿的光芒之中。光越来越亮,直至绿星重新映入眼帘。不过现在称它为星星似乎不太合适。它变得如此巨大,原来的太阳简直无法与其比拟。

仔细一看,了无生气的太阳边缘如同一轮新月,散发着黯淡的光。慢慢地,太阳的表面亮起来了,几乎一半都能看到。星球朝右侧滑落。时光飞逝,地球运转着,缓慢地从死寂的太阳面前横穿而过,掠过太阳无垠的表面[4]。

地球向前疾驰,绿星渐渐偏向右侧。终于滑至房屋后面,从支离破碎的墙垣间透进洋洋洒洒的光线。抬头一看,天花板消失了大半。能透过去看见楼上更为破败的情景。屋顶彻底没有了,绿星璀璨的光辉倾泻而下。

注释:

[1]这时,或者是空气变得极为稀薄,可以承载此时的声音。或者,而且很可能,这声音就是不存在的。据此,可以推断人类的耳朵是无法听到这些声音,或是其他声音的。我们的肉体无法感受到这些。

[2]我只好理解为地球一年的长度不再取决于与太阳的相对位置。

[3]仔细阅读手稿就会发现,太阳要么在强大离心力作用下沿轨道公转,要么就是沿着小轨道飞向绿星。此时我便相信太阳是受到绿星巨大的重力吸引而彻底偏离它原本的轨道。

[4]请注意,关于地球“缓慢地从死寂的太阳面前横穿而过,掠过太阳无垠的表面”的这句话,作者没有做任何解释。我们只能推断:或者时间放慢了。或者以当前的标准而言,地球正在它的轨道上缓慢运转。然而仔细研究手稿后,我得出结论:长久以来时间流逝的速度放慢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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