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掠过柳梢,园林深处有海棠数枝,竖垂横斜,簇簇盛艳,仿佛春光都被它占尽。
一阵香气在鼻端幽幽擦过,她眼前一阵眩晕,一股莫名的惊惧重重压过心头。
此时,男子背过身,声音极轻,让人听不出情绪。
“你只是一枚棋子,无需过问太多。”她静静听着,心情却是动荡,厚深的苦涩在他的一言一语里重重翻腾着。
她微微闭上眼睛,嘴角缓缓浮上一丝冷笑,没有回答。
感觉手一下被握得生疼,女子睁开眼,见男子眉宇冷拧,盯向自己。她回以一笑,迎着男子的目光,不闪不缩。
“同样,不受控制的棋子,要它何用?”男子目光有些复杂,眸光幽深盯着她,冷冷开口,语锋又快又利。
女子目光一扬,凝望的眸里,蕴满泪光。
两人目光交叠,四处花树缭绕,乱花渐欲迷人眼。
月怜薇无法挣开,便侧头避开了,但头顶灼热目光让她清楚知道,他正紧紧盯住自己。
月怜薇低沉一笑,笑声里尽是自嘲的涩意,却又带着一股不可反抗的强势,“怜薇知道了。”
“你这股倔强,真是像极了她。”看安枫墨微微笑着看向自己,眸光并无掩饰,淡淡浮着一抹思量,月怜薇心里一凛,握了握袖中已冰凉一片的手。
片刻,她弯腰朝安枫墨一福,低声苦笑,“怜薇会安守本分,不该过问的事,以后绝口不提。”
安枫墨微一沉吟,眼眸立刻漾上一层光芒,有些欣慰地笑道,“好了,你按照本王教的指法再将琴艺好好练习吧。”
言罢,安枫墨转身,掀袍正欲离去。
“墨王这是要去哪?”娥眉紧拧,月怜薇有些艰涩地说着。
安枫墨蓦然顿住脚步,微拧着眉看向她,目光暗沉,有抹沉抑。
“怜薇逾矩了。”月怜薇眉眼淡淡,说不清是歉疚,恐慌还是冰冷的情绪盘踞了全部身心。
她正痛苦挣扎着,安枫墨的声音在背后传来,带着似乎看穿她挣扎的深抑心绪,“怜薇,不要爱上本王。”
月怜薇心里一空,一股空乏凉意窜上心头;原来开始和结束之间,界线这样不明显。
“墨王应该知道,这世上,什么都可以由自己,唯有一颗心,是由不得自己的。”月怜薇淡淡反问,随后沉默了。
安枫墨的眼眸像一只打翻了的墨砚,浓浓的漾着什么,好似濯着抹水色,只有那痛怒的情绪是分明的。
“本王注定是不幸的,所以,不要靠近。”略有些凌厉的声音飘散在风里。
安枫墨阔步离去,月怜薇嘴角这才有了丝笑意,只是唇边的弧却像落满尘土般陈旧苍凉。
墨王,那你几时才能怜恤我,允我和你沐春风花雨,共享一世纷繁,如在倾城的梦里?
花姿摇曳,月怜薇淡淡看着春花满眼,默然不语。
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秾艳一枝细看取,芳心千重似束。
又恐被、秋风惊绿。
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
共粉泪,两簌簌。
落子鸳双手交叉向后靠去,薄唇边噙着一缕微笑,“我的意思是,让你们帮我探听消息。”
奕风目光熠熠,“为什么要帮你?”
落子鸳先是一愣,随即不冷不热地嘲讽了一句,“愿赌服输!”
奕风动作一滞,慢慢回过身来,“若是不帮你呢?”
落子鸳却微微眯起了眼睛,墨黑瞳眸寒气四溢,“死!”
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奕风不情不愿地吐出一句,“你可以去墨影府打探,那里更容易得到消息。”
“多谢。”薄唇扬起一抹得意的弧度,落子鸳目光闪闪,“后会无期!”
说完一拂袖,踏风而去,站在原地的奕风张大嘴巴,整个人傻了眼。
“这算什么事啊,下次一定要看好黄历再出门!”奕风脸上浮起丝奇怪的神色,低咒谩骂了一句。
要说事情的原委,奕风仍能感觉背脊一阵寒意。
他是奕风在茶楼遇见的。当天天气晴朗,奕风与兄弟坐在茶楼里喝茶,一男子身着青氅,翩翩而来,然后他在奕风面前坐下,笑得艳若春花。
奕风和兄弟皆是一愣,然后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之中,最后,奕风按耐不住,轻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咳咳,这位公子,有何贵干啊?”
落子鸳倏地抬起头,那目光太过明亮,让奕风一瞬间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
凤眼一串笑意划过,指腹飞快地擦过杯沿,“你们刚刚所说,可属实?”
坐在奕风一侧的兄弟腾出嘴来,道:“这位公子是指哪件事,我和老大说了很多件事,哪能一个一个记住!”
落子鸳慢悠悠地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还非常有心情地给奕风也倒了一杯。凤眼眯起,透出层层冷光,“你们当真是替皇宫当差的?”
“那是当然!”奕风一侧的兄弟顿时眉毛一飞,双眼放光,“怎么,想来巴结我们?”
灵动的凤眸一闪而过的惊喜,脸上的表情却还是如水的平静,“巴结倒谈不上,不如,我们赌一把如何?”
奕风无声地挑了挑眉,扯着唇角似笑非笑,“公子有如此闲心并不代表我们也是这般无聊,我和兄弟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了。”说罢,瞥了一眼旁边的兄弟。
“怎么,本公子有那么可怕,还会吃了你不成?”落子鸳笑语,声音里却如同藏了一把锋利的细刀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你到底想干什么?”奕风旁边的兄弟终于看出不对劲,小心试探着开口。
“我有件事需要你们帮忙。”修长的手指指着奕风,唇角微挑,“所以,我们来赌一局,若你们赢了,我自干净利落离去;若你们输了,就帮我一件事!”
奕风抬眸,淡淡扫了落子鸳一眼,“无聊。”说罢,拉着一旁的兄弟起身,正欲离去。
一把精致的匕首快速横在奕风兄弟脖上,奕风大惊,双眼怔愣地望着落子鸳。
“本公子没多少耐心!”落子鸳还是一如往昔的微笑,眼中却温度全无。
奕风狠狠怒瞪他,“好!”一声如雷贯耳、声如洪钟,他倒想看看,这位风流倜傥的公子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落子鸳环视一圈,薄唇不由扬起了冷笑的弧度,将手中的匕首放下。周围喝茶的过客一听这边要比试,顿时来了兴致,连茶楼老板都被吸引过来,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们三人。
“既然你们有要事在身,本公子也时间紧凑,不如,”薄唇翕合,把剩下的话说完,“一局定输赢!”
“正有此意!”奕风欣然接受,“不知公子想比试什么?”
唇边不自觉带上了些笑意,眼梢瞥了奕风一下,道,“既是在茶楼,就以茶为主,我们比喝茶!”
奕风抚额,倒抽一口冷气,不禁哈哈大笑,“这算什么比试!”
一旁的兄弟更是忘却了刚刚的危险,瞪大了眼珠,满脸不可思议,嘀咕道,“这位公子果然有够无聊!”
“还请老板准备两杯茶水。”落子鸳唇角不自觉地扬起,浅浅的弧度,比柔柔洒在花朵上的阳光还要让人迷醉。
“好咧。”茶楼老板很热情地跑过去倒了两杯茶水,亲自端到落子鸳面前。
落子鸳将两杯茶水左右各搁置在一张桌子中间,薄唇弯起,声音冷漠如冰,“那我们开始喝吧。”
奕风笑了笑,径直来到桌旁,端起桌上的茶水,正要饮下,却被落子鸳抬手制止。
奕风脸有疑色,见落子鸳嘴角微扬,瞳眸一眯,淡淡道,“从这个桌子开始,走一百步,只准沿着直线走,再喝这杯茶水,不可以借助任何外在力量,只能亲自用手端起来喝。”
奕风脸色一下子变黑,众人亦是满眼不敢相信。
场面一时极度压抑和静谧,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这怎么可能?”有人率先惊讶出声。
很快质疑声和分析声断断续续传入耳中。
“从这个桌子沿着直线向外走一百步,人都见不到了,更何况还要喝茶?”
“对啊对啊,还不准借助任何外在帮助,除非他的手臂足够长,但是再长也没有一百步那么长啊,那岂不是怪物?”
“还要亲自用手端起来喝,依老夫之见,只怕难于上青天哦!”
“什么叫难于上青天,压根是不可能事件好吧!”
落子鸳直接忽视众人的议论,对奕风做出一个“请”的姿势,他笑得分明是温柔的,却让奕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奕风转了过去,缓缓吐出一口气,“开始吧。”
“请各位帮小弟好好数数这位仁兄的步伐!”落子鸳挑眉,凤眼微微眯起,眼里流转着璀璨的光芒。
“当然当然!”周围的百姓一一附和,相比较于数步伐,他们更好奇男子如何喝到茶水。
随着奕风踏出第一步,众人亦是小心翼翼跟着数,“一。”
忽然心生一计,奕风第二步迈得极小,若不细看还以为没有迈出步伐。嘴角狡黠一笑,跟我比,你还嫩了点!
这一切都被落子鸳尽收眼底,挑着凤眼笑得凉凉,“没想到仁兄也喜欢学王八啊!”那双薄削的唇扯着,一字一句吐出这几个字。
黑沉沉的怒气顿时爬上了奕风的脸,激将法而已,反正结果是赢的就行了,至于过程,谁还管那么多!
“这招虽损,但也确实是妙招啊!”周围啧啧声渐渐传入耳中,奕风得意地看了一眼落子鸳,惊讶发现男子幽深眯起的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遂收回目光,仔仔细细挪动脚步。
“二。”
“七。”
“五十六。”
“八十三。”
此时奕风脸色越来越难看,尽管自己竭力将步伐迈得很小,但仍离桌子有一定的距离。
奕风有些紧张,出了一手心的冷汗,表面上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九十四。”
“一百。”众人叹了口气,终于数完,等奕风转过身,惊觉自己竟离桌子相当远,更何况茶杯是搁置在桌子中间,难上加难!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奕风尴尬一笑,硬着头皮将手努力往茶杯方向伸,可惜手指连桌子边都挨不上。
尝试了好几次,左手不行换右手,腰也弯得酸痛无比,一颗一颗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滚落。
“加油啊,就差一点点了!”周围有看客开始为奕风鼓劲打气。
“对啊对啊,再往前点,再往前点就可以了。”也有看客焦急无比,紧张万分。
明明是触手可及的东西,奕风却感觉如此遥远。
终于,向前努力伸去的手垂了下来,奕风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不停用衣袖擦拭额头上的汗水,道,“不行,完全够不到!真的不行!”
人群中有叹息声划过,混合着惋惜的声音,此起彼伏。
“哎,就差一点点啊!”
“我说不可能吧。”
“没看头了,这还要怎么玩?”
....
落子鸳目光清明如水,垂眸浅笑,“仁兄辛苦了,下面该轮到小弟来。”
奕风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咧嘴笑了一下,“我赢不了,你也不可能赢,还是早点认输,给彼此节约一点时间。”
“本公子的输赢还轮不到你来决定!”落子鸳目光锐利如雪,似乎一眼就能把人看穿。
站在一侧的兄弟烦躁地皱了皱眉,不耐烦道,“那你快点,我倒想看看,你怎么喝到茶水?”
众人的目光又重新放到这位风流倜傥的公子哥身上,心里都为他拿捏一番。
落子鸳扬了扬眉,一拂衣袖,以极其正常的步伐向前迈了一步。
奕风略微一惊,这男子真是大胆,竟然一步迈得这么开,他倒想看看,后面还有什么花样。
落子鸳弯起了唇角,继续以正常的步伐迈出第二步,第三步。
茶楼老板和看客们皆是一惊,很快有人提醒道,“公子,你步伐迈得太大了!”
落子鸳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嘴角,目光不经意瞥向一边的奕风,道,“我这个人,可不喜欢学王八啊!”
奕风心中冷嗤,看你能得意多久!
“五步。”
“十七步。”
“二十三步。”
“五十步。”
却见落子鸳忽然停下脚步,众人不解,抬头望向他,不知是何意思。
落子鸳一个潇洒转身,面向前方的桌子,一步一步向其靠近。
奕风蓦地神经一凛,顿了顿,忽然大惊,“对了,他只说沿直线走一百步,却没说不可以返回走!”
片刻,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只见落子鸳淡然往回踱步,走至桌边,停下,恰好五十步,悠然自得地将桌上的茶水端起,一饮而尽。
胜负已然分明。
“承让了。”落子鸳直直看进奕风那双震惊的眼睛中,薄唇轻扬。
现下看来,自己无论如何也赖不掉了,奕风苦笑一番,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要知道夜国国师的消息。”落子鸳忽然沉默了,紧抿的薄唇看不出一丝情绪,但眸光却闪闪烁烁。
奕风一愣,这个男子,莫非和夜国国师有什么瓜葛?要知道,将宫中之事泄露出去,恐怕自己有一千个脑袋也不够砍。
众人亦是战战兢兢,脸色苍白。
茶楼老板好心劝导,“这位公子,换个要求吧,这事可是触怒天威的啊!”
“若实在不方便给出直接答案,别的与之有关消息都可以。”落子鸳眼底的光全暗,看不出是喜是怒,是惊是